她曾在网路上看到一句话:「也许我是个资质平庸的人,所以总喜欢那些关於坚持的故事。」
依据统计学上的常态分布,分布在左右两侧的极端值是绝对的是少数;大部分的人都是落在一两个标准差内,中间段落的普通人。
资质平庸看上去是个负面的概念,然而放在统计学中就知道,其实大部分的人都属於平庸的那个群体。它一点也不负面,只不过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她不讨厌自己的平庸,她只会讨厌在放弃之前,没有尽力的自己。追一个梦需要花多少的时间,她其实没有甚麽概念。但想要放弃的时候,回想过往的努力,想想自己走到的地方,就会觉得,其实没那麽糟,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就像是那麽讨厌的物理化学,却是一把带她认识程鹬的钥匙。光是这样的连结,讨厌的科目都能变得粉红了起来。
当初他会载她回家是因为在大学运动会上,方洛蝉受了点小伤,理论上程鹬不会出现在运动会上,然而她邀请对方来看大一新生的啦啦队表演。虽然方洛蝉不是叠罗汉第二层的队员,可她同学没站稳,从叠罗汉的人桩上掉了下来,是没受甚麽严重的伤,但在下坠的过程中,还是互相拉扯到了,她因此被牵连跌在地上,也擦伤了手脚。
表演完,得奖是没望了,可收到了程鹬的电话。
其实他完全不用陪自己去医护室,或者载她回家,偏偏他都做了。他的态度让方洛蝉觉得自己不是没希望的,前提是他没有被妈妈怼了一脸的话。
说起来,程鹬并没有真正拒绝她。虽然妈妈说了那麽多伤人的话,但是他说了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讨厌自己。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无论是不是疏离的礼貌,方洛蝉都决定要相信他的话。
--就算、就算最後发现只是冠冕堂皇的假话,她也能因此甘心放弃了吧。
然而程鹬不是她能控制的。
之後的几个礼拜,程鹬就约不出来了。
连约吃饭都会因为对方说要赶实验而失败。
是不是真的,她不敢问。
可是如果因为这样就猜疑对方在躲自己,方洛蝉也觉得有点武断。搞不好他真的忙啊,人家是博班生啊,而且他还是会回自己的信还有讯息的。
然而因为被动跟无法参与对方生活的关系,让她陷入了不小的挫败感中。
为什麽都已经到了他的学校了,还是不够?难道真的要破釜沈舟去告白才能解决问题?
不,他都发妹妹卡了,真的告白搞不好要收好人卡啊。
距离感与日俱增,困惑在心里徘徊,究竟怎麽样才能让他回过头来看看自己?
困扰是颗在心中被时间眷养得越发肥硕的毛球,时不时的打滚在心墙上敲出各种不同的声音,它告诉她放弃吧,他都在躲你了;看看你们之间的距离;放手吧,像现在这样慢慢淡掉就好了,对谁都好。他有他的世界,你也会有你的……
在这样自我质疑的时候,学期也接近尾声,她系上多半以报告来取代考试,因为报告时间不一的关系,她的期末考生生延长了两周,就算是普通的通识课也有让人头痛的期末报告。
她修了一门文学院的基础编剧,期末报告是交一份5~10分钟的作品,作品呈现方式不限於影片、舞台剧、广播剧、音乐剧等。剧本是各组的期中报告。他们这组是一部惊悚剧,在期中的时候没出甚麽问题,但期末就有点尴尬了。因为大家来自各系,要凑在一起排戏没那麽容易,而且惊悚剧要出影片需还有大量的拍摄跟後制技巧问题。讨论了之後,决定用广播剧的方式呈现,大家领一领角色,工作,线上排戏,各自录了乾音给剪接後制。
故事是连续杀人事件,方洛蝉演的是第一位受害者,没甚麽戏分,就是开场被杀负责尖叫;真相大白还原现场的时候跟凶手吵一架被杀,总共也没超过10句台词。
她以为这件事没甚麽难的,可是线上排戏的时候,就因为尖叫不过关被导演重来。
「没有感情啊!」、「不够惊恐啊!」、「你要死了啊!为什麽那麽客气,难道还怕吵到凶手吗?」导演很激动,很有感情,方洛蝉都觉得他应该来演才对,当导演浪费了。
「不是啦,我在家里啊,隔音不太好,我怕吵到家人。」她弱弱的解释。
「尖叫也排很多次了,还要对其他台词,不如我们接着往下,排其他的部分吧?」
此时萤幕上亮起的小麦克风,是跟这次跟她搭戏的凶手,在剧里演她男朋友。因为戏份蛮重的,有话剧社经验的钟子俊就自告奋勇了。此时说了这句公道话才让排戏继续往下,也许是因为有感情的尖叫太难,後来几个受害者就没像方洛蝉抠演技了。
10分钟的戏,第一次对台词对了2个小时。下线的时候方洛蝉脑子里都是导演激动的声音。然而之後她意外收到了钟子俊的私讯,问她要不要私下练练。因为本来就有对手戏,她没有多想。可等依照约好的时间上线时,才发现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俩个。
「没有其他人啊?」
「我先跟你排完,等一下还约了淇华。」
淇华就是这次抓到犯人的侦探男主。
可两个人排了30分钟左右,方洛蝉还卡在「没有感情」的问题上。其实她听不出自己有没有感情,然而在段落结束的时候,钟子俊忽然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没恋爱过?」
「啊?」
「对我说话连委屈难过都硬梆梆的,你对自己男朋友说话也会这样吗?」
他含笑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调侃,然而无论是不是有意,方洛蝉第一时间想起的是程鹬,然而接着浮现的就是她这阵子受到的冷落,委屈感简直扑面而来,她直想回一句:「你管我有没有男朋友?」
可是她也不是那麽任性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我说话就这样啊。」依旧是硬梆梆的。
「好好好,别生气,生气了就不好看了。」
……好不好看与你何干!
方洛蝉暴躁了起来:「没生气啊,要不要排,不排我就先下线了,我还有其他事情。」
那边似乎是听出了她的脾气,语气顿了顿,咳了几声,才要说甚麽,会议室进来了另一个人,正是淇华,她找到了理由:「要不你们排吧,我先下线了。」
说完也不等回答,迳自关掉会议室的视窗下线。
不知是刚才盯了太久电脑,萤幕的微光让她眼底刺痛,还是被翻起了沉淀在心底的情绪,因而如浪潮般涌动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样做,她可以当作没事,这样以後见面了也不尴尬,况且她没有甚麽立场啊,他又不是她的谁,为什麽要承受她的情绪跟质疑?
可是,她为什麽要这样猜疑?为什麽?
回过神时,通话邀请已经响了几声。
--啊啊。
来不及挂断,对方温缓的声音已经透过话筒传了出来:「喂?」
就像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情绪的波滔只用一个瞬间就涌起了大浪,拍打了上来将她淋湿,深吸了一口气却泛了酸涩,面对程鹬问:「怎麽了,什麽事吗?」手背却一瞬温凉,她看见了滴上去的眼泪,莫名的有点慌,忙着用手抹去,却像雨滴毫无道理的落。
好像她想说甚麽都不对,眼泪不受她控制,她不应该打电话,她不应该打电话--她现在要找理由,应该要找理由--「小蝉?发生甚麽事?你在哭吗?别哭,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她的理由也许太过小气,她的委屈也许无法轻易诉诸。然而当对方的话一句句传过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这样温声的安慰,一个随时愿意出来找她的人,怎麽可能真的不在意她?
她忽然拉开了嘴角,眼底泛出了自己也没发现的光芒,语气轻的、软的连她都不知道怎麽发出来的:「不用啦,我,我在家--我没事,只是刚刚排戏被同学怼了……」
「嗯?唔,没事就好。吓我一跳,很委屈吗?怎麽被怼的?」
他的声音也放松了下来,而且少见的一次问了许多问题,方洛蝉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她抹了抹眼泪,想哭的情绪已经散去了,叨叨絮絮的说起来前因後果,还有第一次排演遇上的事情:「我以为钟子俊帮忙说话人还不错,结果刚才还被他笑我没有男朋友,有没有跟他什麽关系啊,他干嘛这样,我也很努力啊,说什麽我委屈也硬邦邦的,真的很气人啊!」
他对事件一直没有太大点评,然而此时的声线挺困惑似的:「……唔,委屈也硬邦邦?」
「对啊。怎麽了?」
「是不是因为演戏紧张了?如果是现在这样……我觉得还好。」
……因为我在跟你撒娇啊,木头!
方洛蝉真想从电话线里把那家伙揪出来看看,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我也,不知道,钟子俊讲的,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边因为她的嘀咕声沈吟了一会儿,「嗯,姑且不论你同学的意见,毕竟自己说跟别人听有时会有盲点,不如用录音的方式练习,也比较客观一点。」
「唔……我试看看。」
「嗯,先试看看,下次练习就会自然一点了,有问题可以记下了,下次排练时再跟导演讨论……」
其实她刚才故意提了两次男朋友,可是程鹬不只没反应,现在换他说起练习的事情,她就又开始有点失落了,然而理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感觉都可以想像对方说完会接什麽⋯⋯
「那我知道了……」
「唔,那现在还好了吗?还有没有其他事?」——看吧,根本程老师模式。
「没、没有了啦……」方洛蝉闷得想挂电话,可当对方的声音又传出来时,她忍不住打断了他:「等,等一下、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嗯,你说。」
「……你觉得,我去找个男朋友,好吗?」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忍不住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