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緩緩歸 — 殘破記憶(1)(補字)

第一次见到程鹬,是她刚上高一的时候,那年他大三。

方洛蝉的爸爸是电子公司的中阶主管,妈妈是高考合格的公务员,家境虽不说大富贵,也是殷实中上。因此国中时,当方洛蝉的理化成绩拉低平均分的时候,妈妈二话不就请了家教补习。

她觉得自己就对那些化学物理无感,上课觉得懂了,换了题目就坏了,随便来个应用题就能把她坑死。从国二到国三,每个学期换家教。不只她学得痛苦,估计家教也痛苦。虽然她读的私校可以直升高中,但也得看校排行才能进资优班啊。

怎麽可能放弃,她答应了,爸妈也不答应啊。好不容易攀上了所谓的资优班,以为高中选了社会组就能从理化地狱里解脱了。高一还是得上,而且还分科了,物理、化学。

啊啊,为什麽有这麽可怕的事--救命。

其实她不是特别排斥家教,反而因为可以跟家教们聊天,听他们说大学的事情,觉得蛮好的。虽然不曾刻意跟人说,可她也是很期待能赶紧考上大学,就能享受放飞的自由生活啊。

只不过高一上才过一半,家教老师又换人了。昨天上课还好好的,周末妈妈就说要换家教。

「为什麽,溪姊人蛮好的,讲题目我也听得懂啊。」

「谁知道为什麽,忽然就说不做了,要重新找人,我还嫌麻烦。你还说她好?这种啊,叫不负责任。」因为她妈不耐烦的口气,方洛蝉没有多说甚麽。只不过回房间时,这种莫名的感觉还是驱使她翻了翻手机连络簿,找出沈溪的名字,发了封讯息。

她在手机面前等了许久,对方都没有回,一直到关灯要睡觉了,她手机叮咚一声,才看到回复。

--溪姊,怎麽忽然说不做了?妈妈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吓一跳,你有甚麽事吗?怎麽没跟我说?

--方妈妈说是我讲的?她让我做到这礼拜。

昏暗的房间,只有手机的白光亮着,显得那串字越发刺眼。

她不觉得沈溪会骗她。忽然想起了上次上课时,沈溪因为男朋友打电话来而停顿的事情。她接了电话,说自己在上课,就挂断了,可是方洛蝉好奇了,多问了两句。问他们怎麽认识的?甚麽时候交往的?平时都去哪里约会?一时间有点忘情,笑得声音大了点。正好外头敲门,是她妈妈进来送水果。

……也许,是因为这样吧?

方洛蝉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现在的想法,毕竟她妈妈不耐烦样子还历历在目,而且还跟她说沈溪不负责任--已经不只一次了,她换了几个家教,多半得到的理由都是,不会教、不负责任,现在的大学生啊,都只是混文凭的吗?--她从来没想过背後的原因。也许,一直是她想错了,也许,她下次不能再跟家教说太多话。

--对不起,溪姊,大概是我没有认真上课的关系……害你丢掉家教,很抱歉。

送出简讯之後她没有再等回信,只是把手机摆回床头,重新闭上眼。

程鹬来试教的时候,方洛蝉的心情依旧不太好。他让她做题目,她不想写,碍於她妈坐在背後,也不敢不从,心不在焉的,有些她会,但就乱写。她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一直在考卷上,写了1/2,选择题才刚做完,对方就喊了停。

她有些意外,抬了笔:「不用写完吗?」

「选择题比较方便检讨,我们先把这段检讨过,看看有甚麽问题,之後再往下做。」

他的语气和缓,神态平稳,就算对出来的答案让10题错7题都面不改色,没有说她做得太差,或者错的太基本,就是按部就班地把她错的题目说过一次,直接算给她看。问她有无问题,没有就往下,有就用换句话说的方式解释。检讨完选择题,非选的部分,因为概念已经出现过,方洛蝉也不好乱做,自然是顺利的对了。

「我觉得程老师挺不错的。小蝉原先都错的题目,让他讲过之後,就对了--」

後来听妈妈跟爸爸形容今天试教的状况时,方洛蝉才意识到,啊,原来先让她写一半是这个意思?--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她的好奇暂时没有解答,但不得不说,他的表现的确让他收获了这份家教。

程鹬是不是刻意制造反差她不清楚,但他是个话不多的人,这是上了一个多月之後方洛蝉的感想。

来就是上课,平时1个小时课程,她可以跟家教闲聊几十分钟,有时候做题目还要叨叨絮絮跟家教聊自己或者听他们讲自己的事。

可是程鹬没有,打招呼、上课、检讨考卷、复习概念,一气呵成,方洛蝉曾好奇想问他大学的事,也被「专心做题目」打回来。

也许是他们不熟?

也许是因为对方是慢熟的?

可他每次坐下来打开的话题都是:最近有没有考试?学校有没有遇到甚麽问题?

--严肃得好像机器人啊。

大概是因为如此,反而激起了她对他的好奇心。

「老师,你对学生都这样?」安安份份渡过第二次段考,趁着因为比上次进步而看上去有点轻松的样子,赶紧把好奇化做疑问。

程鹬略略侧头,似乎有点不解:「嗯?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眼睛一转,「就--看起来很严肃,上课就上课--这样。」

他想了想,反而只问:「很严肃吗?所以,你觉得这样上课不好?」

他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穿着衬衫,虽然看着是年轻的哥哥,但方洛蝉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感觉比头发斑白的数学老师听上去都认真,好像她一点头,他就要推眼镜说教了一样。

「没,没有啊。」

方洛蝉移开视线弱弱的回答。但那发自喉间的轻笑又把她的注意力抓回去:「哇,你也会笑啊?」

「呵,我懂了,你觉得我很凶?」

嘴角扬起的弧线让脸看上去轻快很多,彷佛是从灰阶到亮色的过渡,在他脸上晕染开来,因此让人一晃眼,导致下意识点头之後,又连忙想要补救:「不是啦,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之前上课也会跟家教讲其他的话。可上次做题目……老师不是说:『要专心』吗?我就想,老师真的好严肃阿……」

「平时在学校,小考做考卷的时候,会想跟别人讲话吗?」

他的语气很温和,只是问题让她下意识反驳:「啊?那不一样啊,在学校是考试,在家又不是。」

「那有甚麽不同?」

「在学校是要算分的--」她提起一口气反驳,起了话头就更觉得自己没错,特别有理:「在家只是练习啊,又不算分数,做错也不会怎样,干嘛那麽认真。」

程鹬的神情依旧安稳,点了点头:「……其实我觉得,在学校的小考也只是练习。」

「啊?」

「如果依照你的逻辑,不算分的就不用认真,那在学校小考也可以不专心?是吗?」

「不,不是--」她结结巴巴的想反驳,又觉得好像踩进了甚麽陷阱,可寻思半天,「那不一样啊,小考比较重要啊。」

「因为小考要算分数?还是小考有人看着?」

「……都是。」

他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平缓的解释:「我觉得,小考的目的,是为了让你理解自己是否真实了解了观念,而练习题则是帮你一步步接近了解观念。如果要用轻松的态度面对练习也没有甚麽不行,只不过如果是我,会觉得这两者并没有谁比谁更重要的差异罢了。」

也许是神态,也许是说话方式,她原先一心想要反驳的念头被弭平了下来。某个模模糊糊的概念闯进了脑海,直到下课才翻出她曾经读过的一句话:「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也要慎重行事。

不是小老头,是个君子吗?看着那行字,她觉得这次的家教,跟想像中有点不同。在书桌之前,女孩拄着颐,原先耳後的头发因为歪头而散落,半长的头发在空中坠出美丽的圆弧降落在锁骨上,因此掩住了半边微扬的粉色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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