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昀正要开口就感觉有只手隔着衣袖捉住她的手腕,柏聿依旧面不改色地望着那婢女,她略为垂眼,两人本就站得近,宽袍大袖并在一块,看不出丝毫异样。
「你看见她往厨房走去?」柏聿话说得不急不徐,双眼却直直盯着那婢女。
他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好似没把指控当一回事,但他袍子下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奴婢只看见一个神似姑娘的身影......」小婢女战战兢兢地道。
「可还有人看见?」齐瑞问道。
「当时一些人正要回厨房准备呈上金梅酥......」小婢女答道,其他的人在一旁频频点头,有几人表示也有看见人影闪过。
乔昀想要开口,但柏聿抓着她的手仍然没放开。
她知道小婢女也许没有恶意,她所言也非虚,茅厕位在东南角落,从迎岚楼过去,途中恰好会经过厨房,可能她当时走得急,在其他人看来倒成了行径可疑的人。
说是指控,其实也只算误会一场,说开就没事了,侍女们没有看见她进厨房,大厨也说没见到她,若是栽赃也未免太天真,她不明白为何他看起来这麽防备。
柏聿凝着脸若有所思,乔昀正要看他,他忽然就将手松开了。
「我想到......你方才确实离席了。」他淡淡地说,语调微不可察地松了几分,「你去哪了?」
「我那时身体不太舒服,去了趟茅房......」乔昀有点尴尬,都怪无名火莫名其妙烧到她身上......
柏聿又轻捏了她的手背。
「我前些时日身子不适,这两日本有好转,不曾想今天又犯......」乔昀一副愧疚的样子,「扫了大家的兴实是难辞其咎。」
她偷瞄了柏聿一眼,没看出他脸上的表情。
指控太薄弱,事态已经胶着,又平添无端之乱,齐瑞盛怒之下遂严惩了多嘴逞事的婢女。
经手食物的人都被问了遍,却都没个下文,彼此都没发现异样。兹事体大,皇上必不会坐视不管,王府的人却也不敢独断,为求慎重,最後决定先将几人隔离审问。
众人继续留在府里亦无继於事,只好各自先行回府,本该快意的盛宴转眼变了调。
乔昀跟着柏聿出府,正要坐上马车时,柏聿却忽然一顿,只让乔昀先上车。
她透过马车的小窗往外望,见他走向前方的车舆,低头对车前的小厮说了什麽,不一会又走回来。
「怎麽了?」
「没事。」
「那是逢阳郡主的人,我认得。」言下之意,不要把她当傻子蒙。
他终於正首,瞬也不瞬地望着她,还是没开口。
「为什麽要我说谎?」见他没打算回答,她只好转换话题,怪她反应太好,手被捏两下就知道要说瞎话,当下只道柏聿不希望节外生枝,让齐瑞更头痛,现在想来,她总觉得哪里奇怪。
「场子已经够乱了,再多你一件,他人也无暇顾及。」他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好奇,但先别问。」
她没有再回话,只是缓缓点头,静默在马车内弥漫,一路上没怎麽颠簸就回府了。
家宴的事很快传到宫中,冯昭仪得知消息心急如焚,无奈不得随意出宫只能乾焦急,幸而皇上特地派了身边的亲信太监及御医到燕王府探视。
事发当下冯殊在场,也是他做了初步查验,皇上便命大理寺联合刑部负责调查,齐玧用过的一应食器及食物也原封不动地送往大理寺检验,至於齐玧因尚未苏醒,故而仍留在燕王府中修养,宫中御医也入驻王府时刻照看着。
数百只眼睛一下全盯到燕王府上,大家都在看接下来事态会如何发展。
日正当头,正是各处饭馆生意兴隆时。
少女踩着轻盈脚步穿过满座的客人走上茶楼台阶,依着小二指引来到一间包厢前,她噙着娇笑屏退身旁婢女,只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间茶楼她熟得很,各色佳馔都能做,她最喜欢这里的冰糖银莲粥,每月总要让人带几碗回府,只是她一向不喜嘈杂,若非应重要之人的约,她绝不会亲自前来。
少女谨慎地关好门,回过头露出优雅的笑靥,「聿哥哥。」
柏聿坐在圆桌边,瞧见来人也点头,「郡主请坐。」
逢阳带着浅笑坐到柏聿对面,圆桌上已摆好几道菜,在她面前的正是冰糖银莲。
「聿哥哥,这......」逢阳内心欣喜,却仍努力保持平静。
她自小受教导,外放的女人不得男人喜爱,再欢喜她也不能表现出来。
「我记得你喜欢这里的冰糖银莲。」柏聿垂眼望着桌上菜肴。
「是啊,听堂兄们说以前我们几个小孩总爱拉着你们到处玩,一转眼你已成将军,衡哥哥成年了,堂兄们相继封王,每个人都成长了。」
「其实我刚回来那时,是认不得你的。」
「你离开时我还小,你回旌城时我已经十二了,相貌变化自然大。」
「我有七年不在旌城,这里似乎变了许多。」
「可以慢慢适应的。」
「我记得四年前刚回来时在这里聚过一次。」
「那时大家还很活络的。」逢阳偏着头想着,「後来却渐渐生疏了。」
「郡主,」柏聿轻声道,「不知你是否记得......四年前你曾问我喜不喜欢冰糖银莲,我说我不喜甜。」
逢阳掩嘴角的手一顿,她抬头望着柏聿,脸上似有不解。
「昨日宴上乔昀的食物被人下药。」柏聿缓道,语气十分平静,压根不像质问。
「你怀疑我?」终於明白此约目的,逢阳脸色一凝,「你可有证据?」
「我没有,」他依旧盯着桌上菜肴,「所以我在这里。」
「我为何要毒她?」逢阳笑问。
「平王被毒、她被药,很难不把这两件事看在一起。」他终於抬头,定定地望着她,「你为何助纣为虐、陷害与你无干的人?」
「我没有!」
「那个人是谁?」
「我没有助纣为虐!」
「所以药真是你下的。」
逢阳抿了抿唇,良久才吐出几个字:「该死的婢女。」
「她没有出卖你,只是不难猜到。」柏聿摇摇头,小手段不要命,目的只在泄愤,下这种药却不像男人会使的把戏。
再说乔昀也没什麽好得罪谁的,勉强要猜的话,只得一人。
「我也没想瞒过,反正不是什麽要命的事。」
「她什麽都没做。」
「她根本不是你的表妹!」她眯起漂亮的眸子,「她为何能与你如此亲近?」
「我拿她当妹妹。」沉默良久,他只吐出几个字。
「你叫她昀儿!你从不随便昵称女子。」她忿忿地说,「你以前还叫我小琬的!」
「郡主贵为皇族,臣不敢僭越。」
「别说什麽不敢僭越!你不想做的事,有谁能逼你?」逢阳站起身,「你的身分是配得起的,就算不是嫡子,你也是大将军......我不想以礼相称,我就想你叫我小琬!」
柏聿抬眸,眼神复杂又清冷。
「你知道为何我喜欢冰糖银莲吗?那是第一次有个大哥哥那样笑着喂我吃东西,那时我还小,只知道甜粥好吃,但後来再见时我已经懂事......」
初闻柏聿府里多了一女子,她想方设法找个由头见她,但将军府初见,女子却不若她所想,反倒可爱得紧,让她曾怨自己妒心作祟,差点错失一个朋友。
但之後几次再见,她却隐约感觉有异,女人直觉甚是玄妙,很快她就察觉柏聿对乔昀的态度有别於其他女子。
至少有别於他对她。
「我对你并无......」
「我知道你现在无心男女私情,可我能等!你不用觉得负担......」
「你已经陷她不义,」他罕见地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犹如冰刀,「逢阳,你明白我的性子。」
「我是一时被嫉妒蒙蔽,你可以怪我,可我真不知道堂兄的事!」逢阳闻言一惊,「我再怎麽样也绝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柏聿抬眸,逢阳瞪大双眼惊慌失措,她的样子的确不像说谎。
他的思绪霎时飘忽紊乱,若她确无虚言,事情就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