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众人心情,有人几杯黄汤下肚,豪气干云地提议斗诗,随即引来其他人附议,正兴致勃勃地商量游戏规则。
柏聿不在身边,乔昀一个人拘谨得荒,幸好徐若心思敏捷,端起酒盏凑了过来。
「我还想何时开始呢,果然还是得斗个诗,这宴才算圆满啊。」
宴席中央迅速摆好书案与揭题榜,几位宾客早已跃跃欲试,几乎泰半男宾客都参与了。
「你不参加吗?」
「我要是出手,还有徐蔚说话的余地吗?」徐若眨着眼狡黠笑着,「算了吧,看热闹就行,再说今日还有常墨云在呢,其他人估计只能当陪衬了。」
规则很简单,一人出题,其余的人见题自由发挥,欲对题者直接在书案上写下诗句即可,待写完後再一并由众人评比,优胜劣败。
齐瑞作为东道主,只观战不入局,第一轮则由齐璋出题。
乔昀还没来得及问常墨云是谁,就见齐璋率先走出,随手从书案抽过一只狼毫,挥笔在题榜上俐落题了个字。
悠。
「二皇兄此题太妙了!」齐玧见字立即抚掌赞叹,「今儿真是悠然见西山!」
「七弟要试试这题吗?」齐璋笑着搁下毛笔,回到席间。
「别别别,等等要是常侍郎也挑这题上来写,本王可赢不了,届时还不丢尽面子。」齐玧佯装紧张的模样,玩笑话一出,惹得众人莞尔。
「常侍郎是谁呀?」听见关键字,乔昀赶紧抓准时机问道。
「我刚才说的常墨云啊,这种场合总少不了把他拉下水。」徐若窃笑着,偷偷指了指坐在对面的一位白衣青年,「你看,就是他。」
乔昀顺着徐若的手望去,「啊......」
好美的人啊。
他的眉眼十分精致阴柔,似有男人的刚毅,也含女人的清韵,两种看似冲突的特色意外在他身上完美融合,独特气息浑然天成。
一身素净白袍在他的气质加成下,尽管身处锦缎绫罗之中亦丝毫不逊色,反倒有烘托之效。
此时他正噙着谦和的笑容,缓缓站起身。
「平王殿下过奖。」常墨云低声道,乾净舒服的声线十分顺耳,「只是此题还望殿下恕下官力有未逮,实在毫无头绪。」
他面有歉色,恭敬一揖以示赔礼後又坐了回去。
「奇怪?他今日好反常啊。」徐若看见他的反应,却是有些意外。
「怎麽了?」乔昀懵懵地问,他的一言一行都很得体,看不出哪里奇怪啊。
「他平时虽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但每遇佳宴还是会捧个场,应应大家要求,也算给主人面子。」徐若蹙起秀眉解释道:「今日还是燕王殿下的场子呢,第一次见他拒绝......」
「也许这题真的太难了?」诗词太过博大精深,她虽然颇喜欢欣赏诗词,无奈实在写不出来。
「怎麽可能?他可是五岁就名满旌城的奇才啊。」乔昀话还未落,徐若立刻出声,对她提出的质疑不敢置信。
说起常墨云,免不了顺带一提他的身家背景,其祖父正是朝堂上地位举足轻重的太师,常太师一生睿智多谋,当朝为官数十载,可谓鞠躬尽瘁,可惜膝下数子大多无甚建树,老太师常为此喟叹天地,更曾自比陶潜,诸儿碌碌。
幸而上天彷佛听见老太师的哀叹,让常家孙子辈出了个常墨云。
常墨云早慧,对许多事物都抱持好奇心,加上其领悟力极佳,很快便能掌握其中要领,造就六艺兼擅的通才之能。
他最着名的事蹟,莫过於五岁时就在老太师的寿宴上咏出「韶华总易逝,泰山当常青,流光化烟去,风骨成结晶」给祖父祝寿而名响旌城。
至於拔得进士头衔那年,常墨云不过十六岁。
如此优秀的孩子,老太师自然欣喜,唯有一点,那就是常墨云生得实在太美,身上总带着清雅的气质,成长过程中惹了一身烂桃花不说,还经常受到同龄人的嘲讽。
幸亏常墨云似乎从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像一片宽阔的湖泊,广纳百川而平静无波,一路上都是自由自在地长大,加上他的事蹟太过超群,久而久之,留在他身上的评价,就只剩激赏与钦佩了。
他的超然卓越陛下自然也看在眼里,虽想器重他,然而朝中官员大多资深老成,相形之下青年官员并不多,纵然常家在官场一直不偏不倚,贸然拔擢他居高位仍恐引起反弹,常墨云势单力薄的处境更会成为仕途的阻碍。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声色地栽培他,待其羽翼丰盛,便是龙椅座下一把锋利的剑。
常墨云也清楚这点,自十七岁入仕起他便有此觉悟,故而他从九品教书郎做起,十年来一步步积累经验,摸清官场百态,直至如今擢升户部侍郎,位置不算太高,以他的年纪而言却绰绰有余。
他图的从来不是急功近利少年得志,他只求与祖父一般为国效力鞠躬尽瘁。
「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一听常墨云不对此题,便有人摩拳擦掌上前挥毫。
乔昀又瞥了常墨云一眼,见他面露浅笑地看着执笔赋诗的人,气度依旧不凡,只是有时眼神略显空洞,不知在想什麽。
她专心看着常墨云,没有注意身边有人靠近,待有人唤了她一声,才猛地回过神来。
「看什麽呢?」柏聿换了一身竹青色的绸缎软袍,身上若有似无的竹叶薰香令人心旷神怡。
「琇琇呢?」乔昀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却没有看见刚才的侍女。
「我更完衣就没看见她了。」
「不是她帮你换衣服的吗?」
「多大的人了,换衣服还要别人操持吗?」柏聿面不改色地反问。
乔昀一时语塞,好......你们富家子弟说什麽都对。
「那......你有没有问出什麽?」乔昀没有继续纠结琇琇到底有没有帮他更衣,眼下这个问题这才是最重要的。
柏聿提手为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饮,「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她再三确认,得到他的肯定,只好将目光又投回席中央。
没有那还去这麽久?她怎麽觉得他在诓她?
打头阵那人的作品已被挂在题榜旁边供人欣赏评论,这会儿换成徐蔚挥毫作诗,几个人凑在一旁看着,剩余的人则回到座上。
赋诗作乐宴饮酣畅间却忽然听见银酒盅当啷一声落地,清脆响声倏地截断所有嘈杂,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欲寻找声响源头,陡然发现坐在席位上的齐玧毫无预警地向前扑在酒案上,一应酒菜鲜果皆被拂落在地,连酒壶也无从幸免,清澈的琼浆正汨汨溢出。
一如自他口中流出的殷红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