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险起见,医生建议她在医院住一晚观察。
进到病房後,范允乐原本以为可以倒头就睡、忘掉今晚的不愉快,没想到躺了半天,睡意反而减少,脑海里不停地反覆重播刚才发生的事。
在母亲离开後,程海的反应异常冷静,好像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也没多问。
幸好。
他假装没看到,她那骄傲面具下自卑的一面。
不过程海本来答应要等她做完检查後再离开,却在她跟医生谈话时突然消失无踪。原本她以为他只是去厕所,但直到她睡着前,都没有再看到程海的身影。
隔天醒来时,她却对来接自己出院的人感到意外。
父亲。
明明是假日,他却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虽然上一次看见父亲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但他印象中的模样没有什麽差异,除了神情看起来有些疲累之外。
上了父亲的黑色BMW,里面残留的香菸味立刻扑鼻。
以前她总觉得这股味道很难闻,但现在反而习惯了。
她手肘靠在窗边撑着脸,静静地看着外头的景物,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父亲是一名辩护律师和事务所老板,每天都早出晚归,回想起来,这大概是他们少数独处的时间。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相处,她反而觉得有些尴尬。
「感觉还好吗?」在路口红灯处停下,他终於开口问。
「嗯。」
「昨天医院有打给我,不过我人在高雄出差,是一个议员的案子,所以没办法脱身。」他解释,她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一丝歉意,「我有请王秘书代我去医院,但她说在医院门口遇见你妈,她看起来很不开心⋯⋯」
「嗯。」她淡淡应声。
母亲对她的不满,不是从来都没变吗?
「我来医院前去了一趟警局拿笔录。那个对你动手的男生,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
「你们是什麽关系?」
「夜店认识的朋友。」没拐弯抹角。
他沈默了片刻,原本她以为父亲会对她训话,但他却没有。「警察说他昨天喝得很醉,而且有目击者说是他强行拉走你的,在警局也有前科,虽然他家看起来有些背景,不过放心,这个案子我会处理的。」
「嗯。」她点头。
他没再多说什麽,只是专心开车。
然而,途中她意识到这条路既不是通往她的租屋处,也不是回家里的方向。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她微微皱起眉。
「我的公寓。」范父平淡道:「我跟你妈三个月前决定分居了。」
进到四十坪的公寓里,范允乐忍不住四处张望。里面的设计走黑白灰色系,简单中带着贵气,对一个人来说,空间似乎太大了。公寓里面很乾净整洁,彷佛没有人住一样。
「你妈病了。」
迎上范父正经的眼睛,范允乐一愣,「什麽意思?」
「允娴出事对你妈的打击很大,这我可以理解。她也是我的女儿,身为父母,遇到这种事情怎麽可能不痛心?」她从他眼里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悲伤,这让她想起姊姊丧礼那天。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流下眼泪。
「可是你妈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她把你姊姊的死怪在你身上,这不是一个身为母亲该做的事情。你搬出家里後,你妈开始酗酒、摔东西、把佣人当成出气筒。之前打扫阿姨不小心碰坏了允娴的东西,她居然拿玻璃杯往人家头上砸去,要不是那天我提早下班,谁知道她会做出什麽更过分的事情。」
听见这番话,她眸中染上错愕。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哀悼,你妈病了。我想要帮她,不管是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或是陪她去互助聚会,但她根本不愿意,甚至认为我在和她作对。」他叹了一口气,「你妈已经到了我无法理解的地步,所以我们决定分居。」
她没想到,母亲已经失去理智到这种地步⋯⋯
这似乎也解释了她昨天失控的样子。
「允乐,我一直觉得对你很抱歉。」范父眼里挂着她不曾看过的愧疚,「我工作很忙,所以把家里的事情交给你妈。我知道你妈偏心允娴,但以前我不觉得那有什麽问题。这世界上,有谁能做到完全公平?」
是啊,她不能怪母亲偏心,只能怪自己不讨喜。
「直到允娴离开後,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想搬出家里,我懂你的原因,可是你搬出家里之後就像是刻意断了联络似的,这让我感到歉疚。」他两眼直视她,认真道:「允乐,我不是一个尽责的爸爸,但从现在开始,我是真的想要弥补你。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我不想要连你也留不住。」
看着父亲真诚的双眸,她想要相信他。
回想起之前父亲传来的简讯,也许那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
「那个对你动手的男生知道你住的地方,所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这几天你先住在这里,我会请王秘书帮你找新的住处。当然,我是希望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不过我会尊重你的想法,好吗?」
沈默了良久,她缓缓点头,「嗯。」
她想要相信,这是一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