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吾命騎士】碎若歸塵 — 重聚

狄安娜坐在圣殿的石阶上发呆,伤者来来去去,圣骑士用担架抬进伤者,数十名的祭司忙碌地来去着,在这个被当作临时治疗所的区域,伤患不断增加,神殿外的地面上也躺满一排排受伤需要治疗的人。

劳伦斯与几名战士居然真的逼退那一群不死生物,也许是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拼命杀出一条血路,而施加战神祝福的祭司赫伊也是功不可没的存在,也庆幸那些不是高阶的不死生物,狄安娜估摸着高阶不死生物都被圣殿的人拖住,实在是万幸。

她交叠着双手,注视着眼前的橘红夕阳,与街道的残垣断壁,有一种残存的异样美感,实在是过於不真实。

「狄安娜,是……你吗……?」一道颤音传来,夹杂着异样的情绪。

狄安娜一转头,尚未看清对方是谁,就落入对方的怀抱之中,她微微一震,有些不可置信,但又想好好地看清楚那个人。

「你回来了……」他语带哽咽只说了这麽几个字,狄安娜望着这名褐发男子,这还是她印象中的大地吗?这个眼眶泛红、说话断断续续,看起来如此脆弱的男人。

狄安娜内心交杂着温柔与酸楚,她忍不住掉下眼泪,她的左手触碰上对方的侧脸,凑过去亲吻了他,对方的瞳孔微微放大却没有退开。他们唇齿纠缠,交换着唇间的热意,狄安娜的手臂急切地勾住对方的脖颈,加深这个缠绵悱恻的吻,她不在乎有人正在看着这里,此刻,她只想要他,当这个念头加深,便什麽也管不了。

最後,狄安娜缓缓地退开,有点担忧地确认对方的情况。「你在战场上有受伤吗?」

「……没事,刚刚都治好了。」还陷於刚才亲吻的大地终於回神,「走吧,我们去找其他人。」

一看见狄安娜,所有人先是惊然,然後一个个又哭又叫着扑过来。害得狄安娜又忍不住跟着哭,她揉着双眼,刚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溃提。

「大地你这家伙、自己居然先哭过一回啊!」

「马的、刃金你不也一样!」他怒瞪着刃金吼回去,又赶紧背过身去抹一把脸。

「狄安娜,真的是你吗?」绿叶连忙握住她的手,他真的觉得好不真实,可是她此刻又活生生地出现他们的面前,而这一双有温度的双手,证实着她依然存活,「大家都在担心你、以为是你再也……」他话说到一半,又略为哽咽的吸着鼻子。

狄安娜一时眼中酸涩,又努力忍住那即将掉下的眼泪,「艾梅,我这次真的回来了。」她覆住绿叶手背的力道加深,对不起,让大家如此地担心,她的眼眸无声着地表达自己最深的歉意。

其他人围着她,七嘴八舌地确认着她的状况是否安好,在候选人事件落幕之後,圣殿的众位圣骑士长们久违地露出发自内心的松懈与安然,想到之前为了撤退,众人没日没夜地忙着各自的工作,无论是协同皇家骑士加强巡逻、调度底下的直属小队分配差事。

甚至无法得到部分民众们的谅解、甚至严重一点的还造成双方肢体上的冲突,住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不愿离开家园,使得撤退行动增加更多难度,这些不死心的民众执意死守家园的模样,导致圣骑士只能强迫的方式,将这些人给带离现场。

现在,真的都结束了。

「狄安娜小姐。」

忽然,清朗的男性声调传来,最前头的男子率着少少的几个人向前走去,他走得不快,估计是在战场上伤到的腿尚未治癒,一拐一拐的步伐隐约不协调。

狄安娜抿着唇没有说话,这时的弗尔领着剩余的部属跪下,他与其余人一同高声呼喊着。「参见圣女殿下。」

一双双明朗的眼神注视着狄安娜,而她没有否认这样的称呼,她知道弗尔是刻意的,是为了做给圣殿看的,她的视线从最前方的弗尔、後方的战神祭司赫伊、战士劳伦斯,又看向几个叫不出名字的人,他们匆忙地连身上带有血污的衣袍与装备来不及换下,好几个人是带伤前来拜会的。

绿叶焦虑地握紧手,「他在说什麽、狄安娜你……?」他不安的目光与其他人的眼神交会,得到同等的疑问。

狄安娜则是给他稍安勿躁的眼神,走到向自己下跪之人的面前,「弗尔,你与其他战士弟兄的伤势如何?」狄安娜弯身扶起对方,弗尔身着的法袍破烂不堪,没有一丝完好之处,他习惯戴着的单边眼镜,镜片也有几条裂痕,「我请这里的祭司替你们疗伤。」她走进他们之中,亲自确认完这群战士或祭司的伤势,才请外面的圣骑士带他们一行人去接受疗伤,最後,她才凝视着弗尔。「我们需要谈谈。」

弗尔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他转身交代赫伊几句,才让他们离开,「狄安娜小姐,是由在下说明,还是您想亲自解释?」

狄安娜倒是没有犹豫,她看着四处来去的圣骑士,是过於显眼与招摇,而且弗尔的举动早已引来一干圣骑士们的目光,「这里不适合谈事情,换到会议室去说话吧,也方便些。」她回身,看着那一群想从自己口中得到答案的同伴。

弗尔事後换了一套袍子,有裂痕的单边眼镜仍是将就着戴,他站在狄安娜的身旁,俨然以她的同伴自居。他毫不在意这群圣殿骑士对自己明显的敌意与排斥,这是他早已预料的。

「不被允许的外人怎麽能踏进这间会议室?」烈火的话相当不客气,只差点没有叫弗尔滚出这间会议室,他接近赤丹色的红眸没有半分友好,狄安娜不知烈火为何突然发难,没有半点徵兆地。

「烈火。」狄安娜蹙着眉阻止对方,「我无意要求你们一定要与他好好相处,请看在他此次协助圣殿击退不死生物的份上,先允许他留下好吗?」

烈火表情一变,他紧抿着唇,显然无法同意狄安娜对方的话,但也选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狄安娜见状微微地松一口气,她这才开始解释自己在猎场遭遇的经过、以及圣女的事,审判听完後微微凝眉,「………所以,是猎鹰公会在秋猎刻意制造动乱,目的是为了带走你?」当时,他与魔狱调阅出入猎场的人员名单,是有将猎鹰公会纳入嫌疑人名单中,公会的三名成员,魔法师菲利普、链金术师兰朵、以及战士肖恩,这三人自从猎场事件发生後便以公会内务缘由,提早出城,可疑的是,菲利普与兰朵并未留下出城纪录。

而战士肖恩出城後,下落不明。

「他们是直接听令於月兰王室的指示,然後,月兰女王在光明神殿安插一名祭司卧底,名叫凯里。」狄安娜垂着眼,她对於凯里这个名字不是很生疏,一位从地方神殿调至总部的祭司,是从何时开始的?作为女王的眼睛与耳朵,暗中地将消息给传递回月兰国,这部分还有不少值得调查之处。

「那……圣女又是怎麽回事?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对吧?不然你没办法回来是吗……」太阳想起之前红诗说圣女现世的警醒,以及刚刚月兰国的一干人等都喊她作圣女,他的笑容很勉强,甚至有些不愿承认。

狄安娜神情染上担忧,太阳的神情分明是不愿承认那个答案,明明他心里是清楚的,「……你的巫妖不是已经给你答案了?我已经接受成为圣女的仪式。」她卷起衣袖,露出右手腕的圣女印记,她不打算隐瞒,也不愿用谎言来搪塞这一群与自己生活多年的友人们,「这便是证明。」

金发男子的视线定格於烙印於纤细皓腕的鲜明印记,久久地无法移开。

「我如果不这样做,我怎麽得到自由?我独自身在月兰国的王宫,连你们都不知道我在那里、我难道要一辈子被困在那种地方?」比起神情彷佛被伤到的太阳,狄安娜极其理智而丝毫不被动摇的神情,让坐於太阳隔壁的审判意识到她是来真的、也不会後悔自己的选择。

确实,她在没有外援且无人知晓她人在何处的情况,狄安娜的做法是正确的,但意谓着她在圣女在任期间,必须待在月兰国,受他人牵制。

审判不知道狄安娜当时的情况是否艰困,当中一定有个关键,促使狄安娜做出这个重大决定。

「狄安娜,没有人知道你在月兰王宫,那他怎麽知道的?」审判沈声询问,眼神却牢牢地锁定住她身後的那一位年轻魔法师,「何况,他是月兰女王身边的近臣,你能担保猎场事件不在他的授意之下?」审判对弗尔的防范之情丝毫没有减少,他甚至怀疑这个使者当时很不愿意配合光明神殿的调查,与此有关,尽管最後妥协,但这使人不得不怀疑其中的缘由。

「公会猎鹰是直属於女王陛下的一群菁英,我虽知晓其存在,但确实不知道女王的计画。」弗尔知道现在没有证据能为自己开脱,自身所言是否能被光明神殿所信,「我的确有意扶持狄安娜小姐作为此任的圣女……」

话语未落,被愤怒的男性嗓音给打断。

「我就知道!你这浑蛋、是不是想以狄安娜来要胁圣殿!」早已耐不住的刃金立刻上前揪住弗尔,「趁着魔王候选人相斗、圣殿分身乏术之际!就想出这等卑劣手法!不要以为我们光明神殿会吃你们这套!」他恶狠狠地将对方给压到墙上。

众人一时吃惊,却无人起身阻止,多数人的眼神是同意刃金的。

「刃金!」狄安娜一时惊惶,她没有想过事态会演变成这样,「你快住手!」她想过去阻止那两个人,却被他人被抓住手腕,在座位上显现出身影的白云,缓缓地对她摇摇头。

「先是猎场袭击、又是逼迫狄安娜成为圣女,你们月兰国的人想用此等方式来威胁我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刃金几乎是用恨恨地语气骂道,他又朝着对方加深力气,压得弗尔几乎无法动弹半分,可他没有向刃金求饶。

「……要胁?」弗尔唇角流下一道血丝,他的单边眼镜被刃金给打掉,摔至地上并碎裂不成片,「西里尔、布伦丹、格兰德,那些随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死了……都死了……我亲眼看着那一群不死生物拖去他们的屍骸、分食我兄弟的血肉、最後只剩骸骨!」忽地,弗尔的眼睛布满血丝,他一字一顿地叙述,「你们是受光明神眷宠的十二圣骑!而我等都是凡人、你以为是我愿意将底下弟兄的性命给轻易送葬吗?」

顿时,现场一片寂静。

「好了,刃金,你松手吧。」坚石的手覆上依然揪着对方衣领的刃金,他试图劝阻着,而刃金仍然气得颤抖,无法释怀的他最後才切了声,才不情愿地放开那个人。

这时,狄安娜甩开白云的手,急忙去扶住身子一时歪斜的弗尔,他尚未治癒的伤口裂开,导致身上的衣料血迹斑斑,连站都站不太稳,只能仰赖狄安娜的协助。

「我先带他去疗伤,失陪。」狄安娜几乎闷声地说道,她没有再多说什麽。

不惜使底下的部属送命,也要拼博的理由是什麽?审判望着弗尔被狄安娜搀扶出去的背影。「太阳,你怎麽看?」

「他情绪非常激昂、但心跳不慢,不像是在说谎。」虽然不明显,那个人眼角中的一点水属性却骗不过他,他极力地忍住自己的失态,却无法不为已死去的弟兄流泪,

刚才刃金只是在试探对方,这个人虽重情义,也在乎底下的部属,这样的情感是真实的,可必要时刻的他还是会牺牲他人,

「弗尔大人、发生什麽事了?」已经治疗完伤势的赫伊焦急地从远处跑来,她不明白好端端的,怎麽进去会议室後,反而是带伤出来的?她困惑地看着狄安娜,似乎是想了解是怎麽回事。

「赫伊,先带他去找祭司,再让黛芙妮顾着他。」狄安娜没有多加解释,她沉声指示着,赫伊点点头说好,才带着自己的主人去接受治疗。

狄安娜返身走掉,她其实不知该去何处,有点茫然地在偌大的殿堂独自行走,牵出一条极长的影子,这时两旁照明用的灯火在一阵风吹过时,摇曳的火光顿时熄灭。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阴暗,只剩外面的月光照入。

而狄安娜看见墙壁上原本只有自己的影子,忽然分裂成两道阴影。「死神……」狄安娜不意外能再度见到他,有死亡之处就会有死神的存在,尽管望响国在撤退时已经将伤亡减至最低,但仍然无法避免亡者。

这位死神奥迦死看起来有得忙,他的袖口内连接着一条锁链,那些被束着的亡灵只能乖乖地顺从这位死神,并跟於身後。

奥迦斯的面容不如之前那样可憎恐惧,自从他拿回自己的力量,连带外貌都有明显的改变,原本外漏的脸骨被皮肤覆盖住,现在的奥迦斯更接近於人类的外型,只是狄安娜仍是隐约可见,他被斗篷遮住的另一只眼眸,是没有眼珠子,只有空荡荡的眼眶。

「你的神力远比之前见面时还强上几分,而月神大人竟将神力分予你……真是令吾辈讶异,所以你才看得到我。」奥迦斯已经跟在他们身边很久有一段时间,他回收数百名人类的灵魂,这位死神盘踞在此,迟迟不肯离开,是因为他嗅到更多死亡的气息。

狄安娜看着那一位死神缓缓地从阴影中现形,她不感到畏惧,「愿那些已逝去的亡者得以安息。」她以为自从血月事件过後,就不会再见到这位死神了。

她的眼神与那群亡灵对上,他们双眸黯淡无光,呆滞地站於原地,对於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只有死神轻微地拉动锁链时,他们才会慢吞吞地跟着移动。

这就是人死後的状态吗?

但是,她在这当中看到几个极为面熟的人影,狄安娜原本平静淡然的眸子微微睁大,甚至有一丝不可思议,「……夏洛特?」那一位被太阳杀死的魔王候选人?那位娇小的少女对於她的惊呼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眼神呆呆地看着前方,与其他亡魂一样,对於四周的一切都不管不顾。

那些亡灵似乎没有自我的意识,包含夏洛特,不如说,他们像是被人操纵的人偶。死神这时解释着他们的记忆与情感已经被消除,只待他将其亡魂带至冥河畔边,交由引渡人。

狄安娜想着她最後看到的场景,那名少女躺在太阳的怀中,满嘴鲜血的她,神情确实满足无比。作为候选人象徵的碎片从她的额间浮出,被太阳接收後,意味着剩下两名候选人。

察觉狄安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夏洛特身上,死神倒是口吻淡然,「魔王候选人的灵魂得确实回收,毕竟,等到魔王诞生又再度死去时,这些候选人们的灵魂会陆续转世,会派上用场的。」死神翻了翻手中的死者之书,以着极为淡漠的口吻诉说着,「吾辈无法干预这片大陆的规则,也只能在一旁看着而已。」

「没有任何一位神能打破诛神条约?」狄安娜叹息,若是世界的规则能重新被定义,是否就没有这番争斗与血腥?

「若是集合天神、海神、冥王之力,也许有可能做到。」死神淡淡地看着远方的一群飞鸟,「不过,黑暗之地的产生与扩张本来就是起源於定居这片大陆的神只不知节制,人人都崇尚光明,却忽略了黑暗之必要,这两者是相对且缺一不可的,有因就有果,奉劝你不要想要改变什麽,这是不可违逆的天命。」

「天命吗?」狄安娜相当惆怅地重复这两个字,无法抑制内心的悲哀与低落,世世代代的魔王候选人彼此厮杀互斗,更像是永远无法逃离的诅咒,即使是无意伤人的初衷,最後都不得不举起干戈,为了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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