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外是过路学生的喧哗声,厕所内相对安静,纵然或蹲或站了六个人,也只有水流声。
沈安程倚墙而站,双手插兜,漠然凝视洗手台里被水打湿的课本。
靳渊痞痞地蹲在他身旁,指间挟着菸,时不时以空着的那手打手势示意洗手台旁的人换一本课本下去浸泡。
直到叠在洗手台缘的书都从崭新转为湿烂,他才起身将菸踩熄,让人把这叠书搬回教室放。
人都走了,靳渊才扭头看沈安程。眼底尽是嘲讽。
「这次不阻止了?」
闻言,沈安程终於舍得将视线从早就空无一物的洗手台挪移到靳渊身上。「阻止什麽?」
「别跟我装。」靳渊冷笑,弯腰拾起菸蒂,用卫生纸将它包好後丢入垃圾桶里,洗着手问他:「你跟唐柠到底什麽关系?」
沈安程被问得怔愣片刻,回了句「不知道」。
初时他认为唐柠讨厌他所以欺负他,过後他想他们应当可以算作朋友,再後来他们抱了亲了却从未道过一句喜欢,最後他的一颗真心被踩得支离破碎,他被一脚踹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再不见她。
重逢後,他没再想过他们的关系。
那些早已无关紧要。
「那你总拦着我做什麽?」
沈安程以沉默答他。
先前一个问题的答案,很大程度上取悦了靳渊,对於沈安程的不答,他也不恼。走出几步确认门外望风的夥伴还在,他又燃起一根菸,叼在嘴边,含糊道:「但你总得把你们之间的事情交代清楚吧?不然我怎麽帮你?」
沈安程瞥他一眼,「你可以不帮我。」
言下之意即他不想说。
哪怕往事於他而言苦甜掺杂,甚至乘载了他记忆中多数的美好,现在他仍是能不回想就不回想。
想起来又有什麽用,不过是提醒自己过往早如云烟消散。
既抓不得,也拿不回,不如不要。
「惯得你。」靳渊啧了声,毫不怜惜地将才燃一半的菸按压在洗手台内,双手插入裤兜,抬脚向外走,「走了,我妈让我们今天回家吃饭。」
沈安程应了声,跟在靳渊身後走。
出校园时,恰是夕阳西下时分,大片的橘黄色洒落大地,带着融融暖意扫除萧瑟。
距放学时间已有好一段时间,学校附近人车稀少,静得连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靳家的车就停在学校後门一段距离外。
途经林航被找麻烦的巷子前,沈安程下意识侧头看去。
阳光照不进的巷弄,这会儿仍旧昏暗,内里空无一人,只有些许菸蒂落在地上,偶尔随风吹滚动。
注意到他的目光,靳渊不耐,「你烦不烦?每次经过都要看,到底想看谁?」
没打算搭理靳渊的明知故问,沈安程加快脚下速度,几个迈步到靳家车前,先他一步坐上後座。
靳渊的好心情再次转坏。他不用答他也知道。
又是唐柠。
好奇这种情绪一旦涌上,便如蚂蚁啃咬心脏,细碎地痒感逐渐扩散於四肢,偏生挠不着痒处,扰得人一刻也不安生。
「操。」靳渊暗骂了一句,沉着脸钻进後座,「真想弄死她。」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既不让前座开车的靳家大姐听清,又能清楚送达沈安程耳内。
沈安程听後眼皮都没抬,气定神闲回道:「别跟我抢。」
说得好像你做得到。靳渊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
短暂的沉默过後,靳家大姐问起靳渊学校的事,姐弟俩一来一往地对话,沈安程看似安静聆听,思绪却早飞散开来。
他想起几日前与唐柠在巷子里最後的几句话。
知道他恨她,唐柠也没多少情绪,反倒平静问他是不是因为陶琏宇。
过去两年多里,陶琏宇三个字曾是他的噩梦,直到陶琏宇身死,更大的梦魇吞噬了他,将他带入无边黑暗。
可他恨她终究与陶琏宇无关。
她不知道,她只难得地与他解释,试图修正她以为的错误。
那些字句落在耳内,让他心生困惑,却不过片刻时间,他已然弄清重逢以来她身上的那股违和感。
那一刻,他清楚地觉察到唐柠记忆中的缺失,而她失去的,恰好是那段无论对她还是对他都悲痛的往事。
这让他感到愤怒。
那日种种至今仍如梦魇夜夜缠身,午夜梦回之际,他想起的总是路灯下她淡漠的眉眼,那句「与我无关」,以及脚踩掌心、棍击腕骨的痛。
他曾无数次设想再见面时对她的质问,他没想到的是,当她真的出现在眼前,却不再拥有那段记忆。
好似在时光的长河里,她和多数人一并向前游动,徒留他一人陷溺於漫漫长河之中,挣扎着,崩溃着。
沈安程垂眼望向搁在大腿上的掌心,扬起唇,不带情绪地笑。
失去的话,找回来就行了。
所以那日最後,他刻意说些唐柠可能不记得的事情,看着她淡漠的眸子一点一点染上迷茫,他只觉得无比痛快。
他要她想起,但不会亲自告诉她。
只有自个儿一点一点重新想起,才能够再次身历曾经的痛楚。
他独自痛了那麽久,她怎麽能不来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