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原本怒火滔天的狗丸透真却安静了下来,心里莫名涌出一股内疚。
这股内疚不是针对小川零的,就现实层面来说,小川零充其量就是在路边认识的陌生女人,若不是和一般人大相迳庭的行为模式和长相,他可能连自己碰到过这个人都不会记得。
他早已过了会因为几句话就轻易改变自己的年纪,他只是听了对方几句乱七八糟的指责,猛然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那个站在高高的舞台之上,顶着一头夸张的发型,身边是一群有着同样梦想的夥伴,所有人一起站在舞台上,肆意而张扬,彷佛只要手握麦克风就能无所畏惧,用歌声尽情诉说自己的梦想。
虽然只是不久之前的事,却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现在才来讨论谁是谁非未免有些为时已晚,狗丸透真承认自己没有枣巳波聪明,也就不纠结那些复杂的问题了。
无论如何,他们终究是解散了,如今的他早已抛弃了自己的初衷,满心只剩复仇和憎恨,所谓的热情和理想,对他来说都已经太过遥远。
「对不起……你说的没错,我哪有资格对你大吼大叫啊……」彷佛一颗被针刺破的气球,狗丸透真浑身的气势在一瞬间消失了个一乾二净,脑袋边像是有两只具现画的耳朵耷拉在上头,「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充其量也只是做了个选择……就算这并不是一般人心中最好的生存方式,但你也是经过慎重思考才做出的决定吧……」
「抱歉……是我太想当然了,就像你说的,我或许只是想发泄自己的不满而已。」
「这句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小川零挑挑眉,脸上颇为讶异,「我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透真小哥还能原谅我?不会在心里偷偷骂了我一顿吧?」
「才不会偷偷骂啦……说真的,你这个人确实不讨人喜欢,说话也不留情面,但是我也不会因此讨厌你啦!」狗丸透真烦躁的抓抓头发,他实在不擅长和女性交谈,所幸小川零的性格和娇滴滴的女孩子截然不同,就算说的再过分也不会受伤,还能有理有据的反讽他,这样反而让他觉得更自在。
就是有时候说话有点难懂,那种好像暗谕又好像什麽都没有,他就是想破头也猜不到那些话里究竟是否隐藏着更深层的含意。
「虽然早就有在怀疑,不过该不会,透真小哥其实是所谓的铁汉柔情?」小川零默了默,狐疑的眼神往狗丸透真身上飘去。
「……这句话绝对是在讽刺我吧!」狗丸透真几乎要跳起来,这个女人也太知道该怎麽一秒惹恼他了吧?
小川零轻轻摇了摇头,倏地露出一个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
「是感谢喔!透真小哥,我真的打从心底,喜欢你这样柔软的本质喔!」小川零本就貌美,此刻发自内心的笑颜更是美的惊心动魄,漂亮的叫人移不开眼。
都说平时不笑的人,一旦笑起来,简直温柔的能腻死人,小川零虽然经常笑,但是这麽毫无负担、几乎没有杂质的笑容却是第一次。
加上上辈子以来的,第一次。
作为一个把笑容当成面具,随时挂在脸上的人来说,微笑其实可以算是一种反射动作,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谎言和算计,走出家门的瞬间,看不见的战场已然开打,即使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用笑容来伪装自己,表面的游刃有余往往能够很好的掩饰自身的弱小和无力。
小川零不是弱者,但是无论灵魂再强大,她也曾有过无力的时候,因为懂得盛极必衰的道理,为了不让自己成为骄者必败的案例,即使是某个准备多年的计画成功之时,也只是开了一瓶珍藏的红酒,躲在只有自己的豪宅里一个人狂欢。
然後在黎明之前收起所有的失态。
小川零笑眯了一双美丽的凤眼,抬眸看向有着相同眼睛的青年,狭长的眼睛因为疑惑微微睁大,酒红色的短发服贴柔顺,坏人般的长相却没有因此变得柔和一些,突出的犬齿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凶狠的恶犬。
小川零眨眨眼睛,看来不是外强中乾的小猫咪,而是有着凶恶外表、却比任何人都更加温柔的大狗狗。
「什……喂、喂!」狗丸透真被突然扑进怀里的人给吓了一大跳,从没和女性亲密接触过的大男孩胀红了一张凶恶的脸,生人勿近的气场全失,双手悬在空中不知如何安放,僵硬的跟被按下暂停键似的。
「果然没错,透真小哥就是我的贵人呢!」扑进人怀里的动作稍显弱势,小川零颇不习惯的整了整姿势,她和透真小哥差不多高,这个动作并不是特别顺手。
感受着双臂之间,属於男性的坚实身躯僵硬的和块石头似的,小川零笑眯了一双眼,故意往对方怀里又钻了钻。
嘛!看在透真小哥实力犯蠢的纯情模样,她就勉为其难的再坚持个三秒钟吧!
毕竟有个更蠢的人在一旁衬托,她这点小尴尬自然就没那麽明显了嘛!
「你、你、我……这个……」狗丸透真瞪着眼睛,气到极致反而不知道该骂什麽才好,想将人推开又不敢,女性柔软的身躯他只在两个人身上感受过,一次是团体解散时母亲安慰的拥抱,另一次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很粗鲁但却是出於好意。
他可还没忘记这个女人有多脆弱,跌个跤都能把自己跌出内伤。
「哎呀!看起来似乎是和好了呢!」枣巳波笑得温和,朝着手足无措的狗丸透真轻声说了句恭喜,却没有解救对方的意思,兴致勃勃地看着平日自许混混的人此刻宛如纯情少年的有趣反应。
「我算是大开了眼界,就这样凶巴巴又不符软的几句道歉,竟然也能把人哄好,难道是我看走眼,透真其实是那种特别擅长应付女人的类型?」御堂虎於单手扶额,看着狗丸透真的眼神带上些许钦佩,「透真你还真是深藏不漏欸!就算是我,要哄一个女人至少也要三十分钟以上的时间。」
「……真无聊,我真的要走了。」亥清悠从头到尾就没看懂究竟发生了什麽,打了个呵欠,不满地看着一眼月云了,也不知道这人发什麽神经,说要看戏的也是他,现在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给谁看啊?
要是他把自己当成召之即来呼之即去,可以肆意发泄的出气筒那就大错特错了!
亥清悠还来不及生气,旁边的月云了倒是非常霸道的率先声起气来,只见金主大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上满是怒气,气势汹汹的朝着相拥……不,在他看来是那个女人单方面死死抱着透真,总之就是朝那两人过去了。
这又是个什麽情况?亥清悠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个未成年,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他真的看不懂。
「透真,我对你太失望了。」客厅虽大却不夸张,月云了几步便来到了两人面前,他皱着眉头,不爽的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锐利的视线狠狠扫向手足无措的狗丸透真。
「……了先生?」狗丸透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看见月云了黑沉的脸色,突然想起了眼前的女人其实是对方的女人,这时也管不了小川零脆弱与否,手抵着对方的肩膀就要把人推开。
看着一脸被抓奸的奸夫相的狗丸透真,小川零顺着肩上的力道退了开来,然後再对方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又一把抱住对方的手臂,死死缠着不说,还笑着挑衅了脸色非常难看的月云了。
「看来这局是我赢了,还请月云先生愿赌服输喔!」似是嫌对方的脸色还不够难看,小川零状若好意的提醒了一句。
「哎呀,看来事情似乎另有隐情?」枣巳波清俊的脸上带着三分笑,和月云了差不多,他也完全没相信小川零故意引导的说词,而是把它当作是一场闹剧,带着好奇心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说是隐情太严肃了,只是正式上工前一点小小的娱乐而已。」小川零认真道,用透真小哥的反应做赌注什麽的都是月云了那个无趣男人的提议,她只是不想得罪未来的老板,才不是因为好奇透真小哥可能的反应呢。
「娱乐?用透真当作赌注,对你来说是娱乐吗?」御堂虎於有些惊讶,虽然他也经常把泡女人当作消遣,不过自己来是一回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又是另一回事,尤其这人还是个前凸後翘的大美人,反差太大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没有喔,我只是配合有极大的可能成为我未来老板的月云先生而已。」将责任撇的一乾二净後,小川零扭头看向狗丸透真,一字一句说的恳切,「透真小哥可是我的贵人,请你务必要相信我,我怎麽会拿透真小哥来开玩笑?」
「不、我其实……」狗丸透真很想说他不相信,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他虽然是个混混,但却从没想过要欺负女人,就算这个女人脸皮堪比城墙,看起来完全不会被三言两语给伤害也一样。
「……小川小姐真是好本事,虽然透真本来就是团体里最心软的,又和小川小姐是老相好,不过我从没想过他会这麽简单就中了你的美人计呢!」看着迳自聊到一起的几个人,被排挤的月云了试了几次都没压下脸上太过明显的愤怒,心中快要满溢而出的怒火让他选择了最尖锐的措辞,试图激怒此刻还抱在一起的两人,一个人管不住自己的情绪才叫失态,所有人一起发疯那就是常态了。
「月云先生可能要加强自己的语言能力了,我认为用『旧相识』取代『老相好』更好,透真小哥确实心软,但若是月云先生因此认为透真小哥是个会把只见过三次面的陌生女人看得比自己得金主还要重要的笨蛋,未免也太看不起透真小哥的决心了。」小川零也不接招,温温柔柔却毫不留情的刺了回去,然後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如果美人计对透真小哥有用,或许我还能轻松一点。」
「小川小姐不只是个美人,一张嘴也是伶牙俐齿。」月云了咬牙切齿,好气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是能言善辩,谢谢。」小川零再次纠正。
月云了……月云了几乎要咬碎一口白牙,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想到了什麽,倏地将几乎脱口而出的恶意又吞了回去,下一秒又是小川零熟悉的业务式微笑。
这脸变得……小川零啧了声,没想到堂堂二公子也学过川剧变脸。
月云了此时也懒得理会小川零脸上的讽刺和揶揄,不管舌剑唇枪再如何厉害,都没有真枪实弹来得有用。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今天晚上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实在很担心有小偷会偷走百送我的那套游戏机,所以决定找几个朋友来帮我保护。」月云了这麽说着,随手打了个电话,低声朝那边说了什麽。
此话一出,大部分的人其实并没有什麽反应,一是没有反应过来,月云了很危险这件事他们早就知道了,虽然知道,却还不曾明确了解过这个「危险」的范畴究竟到哪个程度,二是不相信,因为自身的背景和经历,他们自诩见识过了这个世界的黑暗面,浓重晦涩并且满口谎言,他们恨着这个世界,却又在心里保留着一丝小小的希望。
他们或许从没想过,自己选择的究竟是一条多麽险阻又充满荆棘,几乎看不见明天的路。
狗丸透真身为其中的一员,同样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好感,现在的他只为了复仇而活动,他不会再认真唱歌了,他不想再看到那些说着会永远支持他、却转头对其他偶像说喜欢的粉丝,不想再沉醉在充满快乐和希望的梦境,他现在无比清醒!
这个让人烦躁的世界啊!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报复,让所有人都一起感受他的痛苦和绝望!
然而本性纯善的他在听见月云了显而易见的威胁时,一切的仇恨瞬只剩下了口号:「……朋友?等等、了先生,这家伙虽然嘴巴欠了一点,不过她毕竟只是个女人,她──」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狗丸透真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几个人,比他还凶恶的脸上散发出绝非善类的气息,他几乎无法想像那女人会经历什麽样的遭遇,因为太过震惊,直到和团员们被客气而不容拒绝的请了出去都没有回神。
「走吧透真,无论今晚会发生什麽,都不是我们能阻止的。」御堂虎於拍了拍狗丸透真的肩膀,那女人虽然漂亮,可是脑袋却不太灵光,和一群陌生男子独处一室不故作镇定谨小慎微就罢了,还不懂得收敛自己,几句话轻轻松松就得罪了最危险的了先生。
「……可恶!」狗丸透真咬了咬牙,略为突出的犬齿咬在下排的牙齿上面,微微眯起的凤眼更显锐利,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处於爆发边缘的恶犬。
月云了很危险,虽然总是笑咪咪的,说话也很客气有礼,但是狗丸透真却能感觉到,这个人比他见过的所有坏人都更危险,但是能够理解他的想法、支持他的理念的人,全日本却只有一个月云了。
他不该反抗的,对方出钱,他出人,双方抱持着各自己目的,却又刚好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进,这是一开始就已经说好的。
或许御堂虎於的话才是对的,他们根本不可能反抗月云了,对方有钱有权而且心狠手辣,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他捏死,过去的他不会接触,有了合作关系之後连反对的理由都没有。
既然一切都已经弄清楚了,为什麽心里还是这麽难受?就像被人捏住了心脏,宛如窒息般痛苦却无能为力。
他什麽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