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年最後一个学期,我依然过着无比自律的生活。
每天清晨五点,不必欧罗巴斯催促,我也能准点起床。喂过食慾见涨的小东西後,我会耗费半个钟头先绕跑社区三圈,完成欧罗巴斯的指定目标,再回家做个简单梳洗,然後下楼跟珍妮佛一同享用美味餐点。
经历这些日子无数次的演练,珍妮佛的厨艺有了显着的进步......当然,从老妈身上,我们能看见流於家族本源的厨艺天分。所以起初,奋斗成果确实不尽理想,那些餐点大多是进了厨余桶,而不是我的胃。
好消息是,在我们浪费了一堆可怜的食材、并吃了一个月的煎荷包蛋搭配现成白吐司之後(时间所迫,这作法最节省时间),珍妮佛总算能成功掌握火侯了。
现在,即便她的料理成品仍旧远不及厨师高登的标准,至少没有烧过头的碳化情形,卖相也不让人顾虑再三,或乾咸的必须佐以大量橙汁——光就这点,对我孱弱的肠胃而言已然是至大的福音!
出於餐桌礼仪与良好教养,用餐时间珍妮佛依然不爱说话。放在过去,这种过於宁静庄重的氛围大概会使我坐立难安。毕竟多年习惯使然,我总认为餐桌上,势必得闹哄哄的争论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才算是精彩热闹。可如今,即便只有刀叉碰撞瓷盘的清脆声响,我也能视为一种独属珍妮佛与我的神秘交流,不再轻易感到约束与不自在。
顺道一提,不晓得出於什麽缘故,珍妮佛最近似乎不如往常忙碌了。夜间我们时常有空待在一块,共享这段迟来的美好家庭时光。有时我们只是安静地看书,有时则悠哉地坐在客厅喝茶小聊——我指的是真正的小聊。了了几字,音量不高,克制地交换彼此的趣事与近况。
甚至周末,珍妮佛也不必再泡在繁忙事业里。上周六,我们甚至跟着玛莉莲前往花卉市场,购置了一车的园艺器具,而後在玛莉莲的专业指导下,捣鼓一下午的花花草草。虽然最终,我们弄得一身脏泥,植栽也种得歪歪斜斜,但我们确实从中获得了乐趣,并因彼此脏污的脸而相顾失笑。
所以现在,你所看见的崭新门面,就是我们上周末的辛勤成果!改换上符合夏季的亮丽花色後,我们的屋子显得充满朝气。就算只是行经偶然瞥见,也让人因此感到耳目一新,彷佛前程也跟着光鲜明朗起来。
用完早餐後,出了改换新装的大门,我会搭乘六点的公车前往学校。这是附近一带最早的一班车,通常不大有人搭乘,我可以尽享这难得的沉静。多数时候,我会利用这十五分钟稍作小憩,或捉紧时间再次预习今天的课程——我知道在车上阅读实属下下策,摇晃的视野会造成眼睛负担,更增添精神的疲乏之类的。但请理解,这学期实在太过忙碌了,连睡眠都不够充裕,我也顶多利用这些零碎时间补强课业。
依南森的说法,现在正值球员素质最青黄不接的毕业前期,所以球队训练难度较寻常严峻许多。晨练在每早六点半准时开始,至八点半第一堂课前结束。以利亚称呼它为「恶魔狂躁秀」,因为这时尽失人性的教练,总会为我们安排极其疯狂的训练内容。
不负其名,这些训练的确比欧罗巴斯平常给我的更高强度,内容大致就是:不断的负重奔跑、不断的踢接练习、不断的挥洒汗水,不断的挑战极限。没有一分一秒分神发愣的时间,目标就是榨乾我们的灵魂。
然而,这也确实是必要的磨练。毕竟以球类运动而言,足球场地只比高尔夫要小,却没有园车代步。所以我们必须培养足够的体力条件,否则光是在球场两端来回奔走,就能把我融化成一滩水——虽然依我的资历及平均表现,很可能直到毕业前,也无法胜任正式球员。
但无法上场也无所谓......好吧,是会有那麽一丁点难过。可是我知道,这就是我所向往的生活。即便每晚得拥着酸疼肌肉入眠,为了睡不够的问题而烦心,但再多苦闷也仅限於此了。我的精神是强大且充实的。
我终於可以只专注於繁忙却单纯的生活,因朋友的打闹而挂笑,再没有那些不堪负荷的烦心事。继失去了那麽多以後,我总算迎来了翘盼已久的这一天:拥有全新梦想,再次被赋予新的希望与价值。
每天累得像条狗又有何关系?这才让我感觉像个人!
时间悄悄来到迁居新城市的第六个月。不过短短半年,我的悲惨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搞定原先脆弱的家庭关系,也顺利拓展我的人际地图,甚至连带解决了这期间遭遇的最大危机——看着老爱欺负人的维克托,彻底洗心革面、走上正途!
上回完成博物馆参访作业後,那周末他又跟我要了先前闲暇随手写的几篇文章。我不晓得他意图何在,只想着这次出游都没被暗算了,便邮寄了几份给他。没想到一个礼拜後,他竟替我争取到一份文艺补助金——我甚至不知道学校列了这种名目含糊的项目!一切就像整人节目似的,令我惊愕不已。
不过钱呢,总归是好东西。从劳伦女士手中接过维克托再次的善意後,我乐颠颠的拿它来购置新书包。选购过程没费太多心力,就跟之前一样,我挑了个差不多的书呆子款式,不外乎是诉求耐脏,好清洗,以及便宜。倒是上头的装饰花了我不少时间。
那晚回家後,我把新书包放在桌上,拆下旧书包那枚设计张扬的老虎徽章——这是球队上个月分配的队徽,每个成员都有一枚,我这块倒也没特殊之处——可就像是替价值连城的皇冠,点缀上最重要的红宝石似的,我就着昏黄灯光折腾了一整晚,只为了把那铁片摆至最正。
由於奖金还有些剩余的零头,隔天一早,我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买了两杯巧克力冰沙。一杯给维克托,一杯则犒赏了我自己——再次申明,我依然不喜欢那发色比心眼明亮的家伙,校园里碰见他偶尔还是会胃疼(坏毛病还在调养,需要点时间)。
但看见他接过饮品脸上既惊又喜的神情,我霎时间认为,那些不愉快似乎也不值得铭记了。毕竟人生苦短,总有更多开心事必须把握。
说到这儿,你可以说所有事情都在好转。当然,我也同意这说法。只是就像一块绵软蛋糕上头,搁置了撮没化开的盐似的,我的心里总有一块疙瘩不时膈应着我......如果你也能看出点苗头。是的,我所谓的那块疙瘩,正是欧罗巴斯与我的关系。
一如先前所说,打从地狱回来之後,欧罗巴斯几乎要淡出我的世界。他教条般恪守他的三不原则:非必要不说话,尽可能不露脸,说什麽都不妥协。像个闹别扭的小女孩,不遂其愿,就背过身哼哼地耍叛逆。
倘若真只是个情绪不佳的小女孩,倒还好处理,我看是该赔不是赔不是,就算得负荆请罪也行。偏偏欧罗巴斯不走这个路数,他只是一味的自我消沉,尽可能隐身进黑暗里头。万一真不巧对上我的眼了,他倒是不躲藏,就乾脆挂上那抹空洞没灵魂的笑,鸵鸟心态似的躲在那张面具之後......
好吧,我是不确定恶魔究竟有没有灵魂,也许他们只是一具具塞满恶意的躯壳也说不定。真相我永远无从得知。总之,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就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是实实在在地束手无策了。气愤肯定多少有些,更多却是无奈——老实说,看他这副消极态度,我都质疑地狱那会儿,他是否曾亲吻过我了。
然而,另一方面,我却又暗地庆幸着:或许不需要我的回应,於我而言是件好事。
当然这是个不光彩的想法,我知道,也深深感到抱歉。但如您所见,即便我总是努力地变得坚强,心底依然恐惧契约完成那天的到来。这想法像是一颗魔豆种子,在我心里紮根,经时光浇灌後直往天际猛窜。为避免再次面临失去的痛苦,我只好无时不刻说服自己,迟早得做好分离的准备,所以对这份情感,我始终怀抱着极其克制的态度。
彷佛不付诸真心,届时就不会心痛。
於是,我暗自告诉自己:也好。欧罗巴斯不要我的回应正好。我便学他当只鸵鸟,假装一切若无其事,保持这悬荡而不着边的紧张关系......
谁晓得,事情还是起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