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森换了身乾衣服,所有人移步室内。
时间来到八点半,露脸捧场的家伙来了又走,人数仅维持在三十人上下。除了美味的点心与足够的无酒精饮料以外,派对主人南森还筹备了一些派对游戏,譬如触电游戏和虎克船长,并且失败者们的命运,将由一张俄-罗-斯-轮-盘所决定。
轮盘体积十分可观,它看上去比任何船舵都要巨大,上头写着令人绝望的惩罚项目。据说这轮盘同样由南森亲手制作。缤纷可爱的风格,果真跟我口袋里的手绘地图十分相似。
我的手气和反应一向不大好,不到半钟头便喝了两杯巫婆水。辣中带有酸苦的神秘味道,经过三瓶水的洗刷仍顽强的残留我的舌尖。为了日後不患有PTSD,我想我最好一辈子别去猜其中的调和物。
经过多次与命运博-弈,素有「幸运星」之称的伯纳德,总算也喝了一杯巫婆水。他纠着移位的五官安慰我,让我等着看好戏,反正历年最大输家永远是人缘最好的家伙。到了那时,我们的惩罚只是一块小蛋糕。
而後来也果真如他所言,我们笑着观望南森被砸了三次的派,又做了四次的大冒险。其中三次惩罚内容,都是杰夫出的主意。寡言的他,是这夥人中坏点子最多的家伙,只是通常不由他实践。
但当然身为他的挚友,南森肯定知道是谁背後动的歪脑筋。所以改换杰夫落马时,南森便拱着要他倒立模仿首相的演说。随着杰夫的脸胀红到了极致,气氛也被欢笑声堆到了最高点。
活动进行一段落。伯纳德毫不留恋地掰了他的单身朋友们,走到屋外和女友通话。其余人或继续游乐活动,或玩桌上足球,或随音乐舞动,或扎堆小聊,四散开来开始各自的节目。而我们则占据了沙发套组,喝着瓶装汽水,成为当中最无聊的一群。
南森搭着我的肩膀,让我换坐到最中央的位置——为让我融入新的社交圈,他今晚可说是祭出了最大的努力——如果我没理解错,今後我总算能在提起朋友一词时使用复数了,这是近来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毫无疑问,南森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家伙。他总是单纯友善的令人感慨。是那种数年後,当你偶然想起他时,会顺道祈求上天佑他一生顺遂的好人。他的无私与包容,为周遭人撑开一把坚实的伞,使我也平白获得了庇荫。
所以看着他目前的惨况,我也有些於心不忍。受到惨无人道的惩罚攻击,他的深棕色头发尚存奶油炮弹的黏腻残迹。至於新换上的乾净衣服,则又被巧克力涂抹成神秘的抽象画。
脱力的他把自己挂在沙发上,像那些沿海石块上等待风乾的鱼屍。脸上搭的一条毛巾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露出底下一双紧咬的咀嚼肌。孱弱狼狈的模样,似乎比踢完一场完整球赛更令他疲倦。
不过好消息是,他的朋友们暂且没打算落井下石,倒是体贴地给了他喘息空间,转而与我谈话。他们先是询问我的近期状况,随後又聊起几个月前和维克托的争执,还有我未来的规划之类的。当然,男人之间总少不了女孩的事。
问起这点,南森拿下毛巾揉了下眼。我顺手接过,并递上新的给他,然後摇摇头,告诉大夥儿无论是未来或者交往对象,我都没有太多想法。
作出回答时,我下意识看向欧罗巴斯——我承认,这就是个反射动作,许多时候我老改不了这习惯。这会儿宾客出入繁杂,我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找到他。欧罗巴斯正背对我坐在窗台边,清俊轮廓被消光的夜色所吞噬,望着外面风景不知想些什麽。
我叹了口气,再次将目光移转回来。
「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以利亚半身前倾,不掩兴奋地说:「今天,大夥儿也见证了你在球场上的表现。毫无疑问,你的反应和判断力都很不错,也许下学期你能考虑加入咱们球队,我们能确保你在里头结识更多新朋友,於此同时,你也能正视对未来的打算,并且更重要的是——」
他把不存在的麦克风递给了札克。札克顿时卸去微笑,肃穆而专业地说:「更重要的是,你或许能交到漂亮的啦啦队女友!」他站起身,手掌一放。一派嘻哈歌手的潇洒劲。
但......女友,还是啦啦队?他们真是高看我了!那些漂亮女孩是校园中最热门的一群,我可不认为自己入得了她们的眼。
正打算开口婉拒,旁座的南森突然支起身子。
「啦啦队女友?——不,我的天,可别再多一人走上伯纳德的老路了,成为有了新欢忘记旧爱的浑球!还记得教练的话吗?我们的队伍可不能再缩编了!」南森皱着脸,语气焦躁地说。他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我猜作为队长确实有他的顾虑。
但搭着我的肩,南森又一改期待眼神看向我:「不过,加入球队的确是个好主意,泰勒,你好好考虑吧,你肯定能成为我们队里的新主力!」
看着南森闪闪发光的眼神,再度让我想起从前养的金毛犬——早说过,我对此毫无招架能力。「呃,好,下学期我会申请的。」虽然不明白为何要解释,但我接续说:「还有,大夥先不必为我介绍女友......我暂时没这计画。」真行,泰勒休斯,你的冷场功力简直天赋异禀。
杰夫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南森。「嘿!兄弟们,很久没玩『我从来没有』了吧?」他说。或许是知道我会问玩法,他在指挥札克制作牌子的同时,顺道向我解说了游戏的大致流程。
事实上,这是个很简单的活动。首先,主持人会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参与人必须反射性举起「曾有」或「不曾有」的牌子。由於没有思考空间,意味无法挟带谎言。所有人必须将想法如实袒露。
而身为参赛者,我只需要备好一双功能正常的耳朵、足够厚的脸皮,以及丢掉多余的羞耻心(这时杰夫看向我。我只好深吸一口气,告诉他会尽力做到),便能玩好这场游戏。这会是个完美的陷害机会。并且以他们从前的经验来看,这势必成为今日精彩桥段之一。
为了让我进入状况,杰夫先让其他人做两题示范。当问及「是否曾在桌底黏口香糖」时,所有人都举了不曾。但在「偷窥我的邻居」这题时,以利亚和札克举了曾有,只有南森仍一脸乖巧地举着不曾。
「我真没偷窥呀。」南森笑得爽朗:「对街的女孩时常穿着内衣裤晾衣服,我一抬眼就看见了。她还朝我招手呢,怎能算偷窥呢?」这说词很完美,成功引起男孩们的公愤。
示范题结束,该我加入了。我取过制工粗糙的手牌,先花三秒欣赏了下札克抽象的笔迹,随後杰夫继续提出问题:
第一题,在餐馆吃霸王餐......所有人举了不曾。
第二题,为逃避某事,谎称某个家人死了......大夥儿举了曾有,包括我。那其实是老妈的主意。那是个黑色星期五,她要我拿不存在的阿姨为理由,请一天假让我们一同去市区的特卖会。我们在那儿买了一年份的日常用品和衣物,以及从没拆封,但据说很实惠的婴儿玩具套组。
第三题,没获得允许而查阅某人的手机......只有南森和我举不曾。南森耸肩表示他的家庭不存在秘密。而我理由更简单,因为我的父母没有行动电话。我可没兴趣透过座机的拨打纪录侵犯个人隐私,那实在过於原始且毫无成就感。
再来是爱上朋友的父母......这时,所有人看向以利亚。以利亚默默把牌子从「半-半」转为曾有,并高声赞赏南森的母亲确实是名优雅且美丽的女士。南森倒是习惯了这类赞誉。他得意地摆了摆手,像个高傲贵族欣然接受了骑士们的拥护。
而後陆续是在电梯里独舞、和朋友打架、被人赏巴掌、为买礼物去速食店打工。问及这题时,举着曾有的札克疑惑地看向南森:「嘿,你不是也......」南森放下不曾的牌子,尴尬地打哈哈带过。
不知为何,这桥段杰夫老盯着我瞧。
後来南森执意送我回家,明天再让人把脚踏车送回去。我要他不必麻烦,再怎麽说该要白马王子护送的也是那些漂亮女孩。我能看出她们的眼神,里头明写着希望能和他多处一阵。但他说,他只是忧心我在新地方找不到路罢了。此外,我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以利亚就住在那区附近,送我俩一程不算特别耗时。
於是我再也找不到理由,毕竟我才在大夥面前分享之前走丢的经历——那是四年前的旧事了。我们难得上大型卖场购买家居品,不料上个厕所,仅仅两个弯的路程我就把自己搞丢了——有监於此,南森说他可不想明早赴警局提报孩童走失。
白色轿车顺着昏黄路灯行驶,黄光似花火闪烁,我们彷佛进入奇幻的时光隧道。以利亚的房子确实就在我回家的道上。那是一栋漂亮的红砖屋,外头装饰着可爱的庭院摆饰,看上去还挺温馨别致。
以利亚是个尤其健谈的家伙,与南森相比绝对有过之无不及。一上车他便极有效率地与我约好下周再聚,一起踢球聊天之类的。我们三人又在门-口-交-谈了十余分钟。直到他的五岁妹妹从窗户探头出来,询问我们能不能顺道载她去糖果店进点新货,他才急忙忙的挥手进屋。
而後,车上就剩下南森和我了。
夜间十点。小区一带入夜以後几乎没有声响,只有窗缝传来的细微风声与远方的夜鴞幽鸣。或许是累了,一路上南森的话少了许多,他一面操纵方向盘,问我家里还有谁在。我告诉他八成只有我,因为同住的珍妮佛近期很晚回家,所以在十点半就寝前,我应该不会看见她的踪影。
必须承认的是,我竟也暗自庆幸如此,不必和她解释首次晚归的孙子,出席的是场实实在在的无酒精派对。毕竟,即便我们知道这是场再健康不过的活动,谨慎节制的珍妮佛却不见得能够采信。与其造成更多误会,避免冲突的作法,肯定更理想聪明些,不是麽?
很遗憾,每当我打算乐观时,人生又朝我展现它顽劣善变的一面。就当南森将车停在绿化优异的屋子外时,我们的视线越过矮围墙,看见那道涂着白漆的门竟是缓缓地开了......
「呃......我想,那是你的祖母?」南森压低声音说,试图徵求他唯一乘客的回应。
作为一个搭顺风车的投机家伙,或许我应该给他一个答覆,这才符合基础的社交礼仪。但很抱歉,我没有。我只是看着那道黑影,看它背着光愈显得浓稠深沉,迟迟无法回过神来。
我想,我可能永远无法克服直面珍妮佛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