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泰勒的青春記事 — 第十二章、無所畏懼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奇妙。尤其明白心意的那一刻,整颗心脏砰砰跳着,像是随时能炸出胸膛。

这种感受十足陌生。即便是过去暗地欣赏班级上的女孩,我也未曾有过这样的热切情感。在这短暂却致命的一分钟里,除了充耳轰隆隆地脉搏声以外,我听不见其他。

所以,就这情况,你该能理解我实在无暇顾及维克托的安危,又或者考虑欧罗巴斯说法的正当性。我只是看着那张笼着光晕的模糊脸庞,脑袋呈现一片空白。这状况直至回返教室时仍未获得缓解。我的思想,就与我的辘辘饥肠,同样萧索空荡。

可当然,我从没有让维克托消失的打算。天神在上,一次也没。我猜这大概就像过去,老妈总爱听老爸的诸多承诺那样——某个夜里,她曾偷偷告诉我,她其实从没期盼要让老爸实行那些诺言——她只是爱听罢了。即便它们时常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但光是话里满满的真诚暖意,便能让她感到幸福。

......原来承诺,就能让人感到幸福。

想通这些後,我的心情骤然平静许多。彷佛连同过去那段日子的浮动情绪,也在想起父母曾带予我温暖的瞬间,有了霎那的亲昵连结。

短短时间里,他们的音容笑貌於我脑海逐一浮现。有些形象已经模糊淡化,他们曾经揽着我的和暖温度,却依旧明晰。闭上双眼,我依稀还能听见他们在我耳边的话语。它们时而严厉,时而嬉闹,更穿插着更悠远学步时期的那些柔声欢笑,簇拥着我,将我陷在柔软的回忆绸缎中。

一切似乎尚未走远。彷佛我只要踩着脚踏车,行驶过一段短暂路程,他们仍守在那座围着褪色旧篱笆的家园,当我开启那道脱漆的白色木门,以温暖熟悉的语调,迎我一顿热饭。

可这些终究过去了。

我将脸埋在臂弯里。短暂失去视觉後,其他五感变得愈加明晰。嘈杂教室中,我可以察觉周遭的空气不仅充斥着陌生的语调,以及相较从前冰冷许多的温度——这是北方,一块陌生土地,不存在甜腻的南方口音——对这座古老繁华的北方城市来说,一个来访不足三月的南方小伙子,只是个尚未生根的异乡客。这是未曾改变的事实。它需要时间接纳我;正同我也需要时间理解它。目前的隐存排斥,也是理所当然。

但现在不同的是,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父母烦恼照应的笨蛋了。我不能再是。我知道,欧罗巴斯一定会帮助我。即便他可能是个谎话连篇的恶魔,为完成契约重返地狱,他也必须这麽做。可不知为何,我却不想倚赖他。他的承诺确实给予我信心,可我明白,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当拥有这个想法时,我又像是顿悟了什麽,彷佛生命某个枢纽被启动,使我在茫茫迷航中有了新方向。没错,我不能再这麽浑噩下去了。也许,我会需要欧罗巴斯,我的悲惨中学生活更是几近渴求地需要他。但我终究无法永远拥有他。唯有成长,我才能安心迎来告别的那天。

也在这一瞬之间,我整个人像是突然清醒似地——从最初搬来北方的压抑气氛中完全地苏醒过来。就在这个时刻,我有个无比深刻的觉悟:如果要变强,我必须由心态开始转变。

也唯有我,才能救赎自己的人生。

约略是精神状态大为好转,又或者考前准备充足,下午测验出奇顺利。我的思路呈现前所未有的清晰,没有遭遇任何不确定的题型,一切再好不过。

但在书写途中,我可以感觉有道视线正直直望着我——是维克托,我知道是他。中午时,他似乎有话想说,我们甚至有场该死的课後聚会,并且後头即将遭遇什麽挑战,我至今仍未可知。

想到这里,或许我应该紧张不已、如同过去一样,恐惧那些必至的灾厄。但现在,看向讲台方向——欧罗巴斯正撑着下巴,盯着监考老师的电脑萤幕窃窃诡笑。我这才发现,我竟已无所畏惧。

「看来,你们人类多是些表里不一的家伙。」

下课钟响起。随着最後一门课的试卷被收去,欧罗巴斯也顺势凑了过来。「我刚发现一件事,非常有趣,你猜怎麽着?」他笑容隐晦地说。正期待我的发问,好展开他的长篇大论。

但很不巧,他的唯一听众总不如预期中合作。我只是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将声音压得极低:「嗯。」几乎是从气管憋出这个音。

毕竟,即便我有面对心魔的勇气,也无法短期内改变自己在同学眼里有如臭袜子口味的曲奇形象。要是再成为一个自言自语的神经病,对现状才是雪上加霜。

再说,我已经可以猜到,欧罗巴斯约略是想告诉我,监考老师方才在台上看三级片之类的糗事——老罗恩的恶心癖好众所周知,大夥已经见怪不怪——所以,我想这件事大概不算特别紧要,我们大可回头再谈。

继我的敷衍回覆之後,欧罗巴斯挑着眉,似乎也不打算接话,只是默默地绕着我转。我虽感到奇怪,却也不打算搭理他,继续低头确认背包里的物件是否短少。

但就当这时,我突然感觉有人突然戳了我的脊梁。一时间,彷佛电击似的针刺感觉,从最尾部那节椎骨一路窜至脑门。我禁不住浑身一麻、吓得喊叫出声。周遭的目光顿时环绕而来。同学们错愕地看我,像是看见一只发疯猴子,对着空荡桌面上演精神分裂秀。

「别想敷衍尊贵的魔神,愚蠢的人类。」身後,恶作剧得逞的某人愉悦低声说。他得意地笑着,彷佛才替魔界攻下一界江山,而不是捉弄一名凡人,进而产生的可恶优越感。

我没回嘴。事实上,我根本顾不着那些。在这尴尬时刻,我只是眼神发直地,盯着放在桌上握得发白的指节,直想将自己分解进大气里——好极了,看来我暂时又逃脱不下怪人标签了。

「你......」某个声音说。

我反射性地循声望去,看见维克托正皱眉看我。他嘴唇一掀一动,似乎想说什麽,最後却仅仅是松开握紧的拳头,将那颗揉成团的纸条扔我桌上。原地的我不明就里地看他离开的背影,矗立半晌才记得拆开纸条。

上头写着:体育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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