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泰勒的青春記事 — 第十一章、百密一疏

由於日子过得安逸。我得承认,我确实忘记了某件麻烦事。

随着钟摆的滴答摆动,时间总在不可捉摸的视野边角悄悄流逝。不知觉间,我竟然活着迎来期末考周的首日早晨。相较最先的日子,近期一切简直顺遂地令人不敢置信,彷佛所有情况皆在好转。

顺道一提,为争取下学期为数不多的奖学金份额,这些天我总是苦读极晚。即便是专职「夜行者」的小东西,也在漫漫长夜里枕着欧罗巴斯的腿睡了好几轮。却每到太阳再度升起,我才得以放下书本。

诚如你所见,经历这番精神折磨,我的脑袋相较那些无时不刻沐浴云雾之中的嘻皮们,恐怕也差不了多少。灵魂被睡神绑架之际,就连搭乘公车的路途中,我也只能撑着眼皮、努力催眠自己仍然醒着——从旁座乘客的惊恐反应,我可以得知他约略以为,身旁坐了一个未感染完全的殭屍,正无济於事地与T病毒搏斗。

到站後,我在乘客的异样目光中下了车,迈着摇晃步伐行走校园。盯着脚尖时,我的脑袋希里糊涂地记着昨晚背的各式笔记,若是侥幸没撞上东西,纯粹是过往惯性的生物本能。

就这神识不清的状态,我走进教室时,并未察觉任何异状。抵达座位後,一如既往地将书包摆放在地上,轻轻地拿出我的课材。却没注意百密也有一疏,我不小心碰掉桌上的铅笔,听它啪擦一声滚落至桌脚下。

盯着先前被胡乱涂鸦的桌面。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弯腰寻找。

模糊的视野里,我能瞧见那短胖的蓝色笔杆,正轻轻滚动。它敲击着木头地板,发出清脆的吭当声响。乍听上去,有些像耶诞吊挂门板的银色铃铛,清脆而响亮,带着某种警惕的意味。

只可惜,我没聪明地接收这个信息,只是愣愣地看着那枝笔,感觉它的滚动轨迹,彷佛也搅动我的思绪。那使我浑噩,昏沉地近乎恶心。我伸长了手,它却在我构不着的地方,远远地藏在隔壁座位的椅脚後方。

弯腰过程压迫胸腹,使得我脑袋一阵发眩,差点没吐出来——就在这个时刻,一只白皙的手轻巧地替我拾起那支笔,将之递给我。我抬起头,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我可以清楚看见那拾掇圆润的指甲上,有形状优美的小小月牙,它们正因为轻微施力而略显泛白。

「如果我是你。我会尽快取过它,然後道声感谢。」半晌後,一个熟悉的都市口音说。

我听话地接过笔,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呃,维克托?」我承认。当喊出这名字时,我的脑袋并没有运转。

还好,维克托没指望我道谢。他只是翻了个白眼,又臭着脸转过头去了。我持续盯着他的侧脸,万分不敢置信地盯着。直到前座同学不耐烦地把考卷砸向我的桌面,我才正式回神。

说起来,经历上次的事件,我已有好阵子没见维克托了。果真安逸是把刀,能轻易杀死像我这样的蠢蛋——才不过几天的平顺日子,我居然忘记这煞星还没转学;并且为了毕业,他总有一天得回来考试!

无庸置疑,这绝对是件再糟不过的消息,我从来没忘那双噬血暴虐的眼神,以及落在我身上的拳头带来的强烈痛感。如今再见,便也说明:我,可悲又无知的泰勒休斯,短暂的好日子总算到头了!

思索起这些,我的牙齿已止不住打颤。

但话说回来,今天的维克托还是有些古怪。

我斜着眼,趁着考试期间放肆打量他。这素来没近视的家伙,今天居然反常地戴了副眼镜,穿着一件与当今天气无关的高领外套,并将拉链一路扣上最顶端?

当然,更吊诡的是,平常分明恨不得把我烧了乾净的家伙,今天居然主动帮我捡了笔......虽然他依旧没好脸色,这样的平心相待,也绝对是破天荒了!

不过,再根据过去的惨痛经历,我不认为这家伙能转性向善——维克托只可能在计画别件事,依旧不安好心眼——即便他今天请我吃一顿昂贵大餐,他也依旧是维克托,一个无比蛮横的残暴家伙,我得随时提防他在我专注切牛肉时,会否以刀叉捅穿我的肺。

所以,打从回过神的第一时间起,我的脑袋开始快速运转着,认真思索待会该如何脱身。毕竟,再如何穷迫潦倒,老虎终究是猛兽,胆小的我也依旧没有捋虎须的癖好——尤其,那还是一头与我结怨已深的虎。乾脆待会下课钟一打就逃吧!这绝对是最佳的选择了。我咬着笔头下定决心。

光想着这些,心乱如麻的我当然无心考试,何况就像劳伦女士所言,第一堂的英文测验并不容易,需要尤其流畅的逻辑思考能力。我的脑袋原先就活动不大利索,这时更是浑沌的只差没打出奶泡,最後就是怎麽交的卷也不知道。当我再回过神时,中午休息钟已经敲过几分钟。教室大多同学老早跑不见踪影,包括煞星维克托。

看见空荡的隔壁座位,我不自觉地松一口气。但一出教室门,我便看见他就撑着栏杆站在走廊边。双手抱着胸,似乎在等人。

准备开溜之际,欧罗巴斯彷佛洞穿我想法似的,站在我身後悠悠地说:「展现训练成果的时刻到了,甜心。你要是敢转身逃跑,我会把你的头拧下来,反正你也买不起小东西的新玩具。」欧罗巴斯的恐吓语气一向不见得多麽笃定,却让人难以质疑它的真实性。

所以,再不愿我也只好停下脚步。就当我犹豫着,是否该先戏剧性地摆出防御手势时,维克托倒是主动开口了:「放松点,我又不会吃了你。」他朝我走近一步,我也下意识倒退一步。

维克托於是顿住了。「放学,我有事找你谈谈......别太过紧张,祝你考试顺利。」他毫无逻辑地说,扯出一抹生硬的笑,转头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没来得及琢磨他的意思,也没听清身後欧罗巴斯的各种风凉话。因为光是那句「放学有事找你」,早已让我全身血液冻结。

维克托出现了。过去那段悲惨日子,又回来了。

「你看起来不大好,泰勒。」中午时间,後校园的隐密基地里。欧罗巴斯站在石椅上看我。

「确实不好。」躺在草皮上,我闭上眼难得实诚,「我的英文考试完了,一切再糟不过。」祸不单行。今天不仅见到维克托,英语考试的失败,更意味我拿不到奖学金。本来还指望靠这讨珍妮佛的欢心呢,好歹也减轻一些学费负担。这下全部没戏可唱。

欧罗巴斯没有当即接话。心绪浮乱的我也无心多说,乾脆专注享受这片刻沉静。暖阳映照皮肤上的温度和煦恰当,微风拂过草木发出精灵的窸窣轻语。一阵风袭来,我能嗅到鼻尖那股青涩的新鲜草味,充斥我的双肺,抚润我的思绪。

突然间,我骤然感到万分疲倦,像是一头行走荒野已久的象,终於能松开驮载多时的包袱。不过是稍经休憩,灭顶似的倦怠感便顿时排山倒海而来。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若想像中坚不可摧。

其实,我心里却也清楚:或许我根本不必恐惧。有了欧罗巴斯的援助,我不再是孤军奋战。维克托不过是一介平凡人,没什麽好可怕的,再没人能伤害我......但明知这点,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总感觉欠缺一些底气。

「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他消失。」半晌後,一个带着异域腔调的声音说。

我睁开眼,看见欧罗巴斯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我身旁。从我的视线往上看去,恰巧能看见他线条坚毅的下颔。他的小巧喉结随吞咽语言而滚动。并且由於背着光,他的侧脸轮廓显得非常模糊。我甚至无法确定他方才是否开口,一切宛如梦境般。

但也许是察觉我的视线,欧罗巴斯也矮下头来看我,然後毫无徵兆地,他低声笑了起来。那双本该沉黑的双眸,此时嵌着斑斑金丝,更带有一股寻常未见的魔性。让人再也移不开目光。

「你不会受伤的,泰勒。」他微笑,「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他说完,我依旧看着他。午後阳光分外刺眼且灼热,但他眼底那圈金丝却较艳阳更为明亮——使人着迷,令人狂热,像是装载整片迷醉星空。

也是在同一个瞬间,我有个冲动。我想吻上他眼皮,啃上他的双眸,让他的眼底永生永世只有我。

当脑袋浮现这想法时,我知道,我是彻底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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