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欧罗巴斯告诉我,我所谓的「逗号文」其实是魔界的古文字,只有地位崇高的上等大恶魔才能识得。我只好边吃着点心、边乖顺地点头。反正就算他告诉我,恶魔的主食是小熊软糖搭配草莓奶昔,我恐怕也无从反驳。
至於「泰勒的改造计画」,看似不上心的欧罗巴斯,原来老早整理好数个重点,并「清楚地」以那些我看不懂的字体写在那条卫生纸上。
而计画第一条,即是让我增强体能。
看来,他还是无法释怀我被维克托当沙包揍的事......当然,我完全能理解他的忧虑。如果他能将我训练跟他同样,成为能一拳把坏家伙揍飞的超级猛男,我倒也不排斥接受训练。所以我们很快达成协议。
但我更快後悔自己的冲动行事。
「欧罗巴斯,也许我们能假期再开始训练......呃,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也来到这儿好些日子了,不急於一时。至少长假那会儿我们有大把时间。」
站在後门的阶梯上,我看着还昏暗的黎明天色,试图向某人说理道。由於睡眠不足,我可以感受自己的心情也同天色一样阴翳无光。就这精神状况,我实在不晓得该如何熬过今天下午的排球课。
欧罗巴斯倒是一如既往的缺乏同理心。
「哦,你说得对。」他点点头,随即语气一转:「但可没门——你这可恶的小懒虫,今天已经睡五个钟头。我知道人类不必睡这麽久,对门的约翰威廉甚至只要睡三个钟头,你实在是惯於奢侈了。」
他盘坐在屋顶上,撑着下颔对我说。他的用词还算温和,彷佛他真有多麽宽容与敦厚。但在那双眼里,我可以清楚读到:你可以尽管解释,而我一句也不信。
这样的鄙弃眼神,过去我时常在老妈眼底见着。每当我用餐超过一个半钟头时,她也会用这种眼神看我——哪管当时的我只有五岁——後来,我又发现,她等待漫长法国套餐时,也时常流露这种神情。她首先会以这张脸,与父亲讨论生产效率的必要性,随後扬言该以何种方法,消灭那些边做菜边哼歌的法国佬,以免他们继续拖慢世界进程等等。
所以看见这双熟悉的眼神,我莫名感觉头皮一紧,对後续安排也没敢再多废话,更忘了提醒他:他所说的约翰威廉,就是个罹患失眠与焦虑症的八十岁老人,睡眠时间与一个正值发育期的青少年,当然是丝毫不具可比性的。
算了,回归正题。
训练开始,是基础的暖身与拉筋。它有点像是体育课,因为我的旁边也确实站着一位光说不练的体育老师。再来是三公里的慢跑。
正当我消耗完最後的气力与尊严,拖着步伐跑完最後的百尺路时,欧罗巴斯才提着冗长计划单,悠哉地飘到我身旁。他语气愉悦地告诉我:待会休息五分钟後,我还得进行两百下蛙跳与仰卧起坐,并且紧跟其後的,是一个钟头的阻抗训练。这才算结束行程,我可以回头冲澡预备上课。
我於是停下脚步,青着一张脸问他:难道,魔族都是这麽训练战士的?欧罗巴斯只是一脸「你脑筋没搭错?」的表情告诉我,如果真是魔族训练,脆弱的人类恐怕连五秒钟都熬不过。他不过是在网路找到「特种部队魔鬼训练」的文章以及相关视频罢了,他猜想这肯定是贴心的「电脑女士」所为他设计的专属菜单。此外,他还预计一周後找座沙滩与几颗废弃轮胎来练习,因为《魔鬼女大兵》都是这麽做的。
此时,我终於能确定自己绝对是疯了——既愚笨又可怜的泰勒休斯啊,你居然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一个3C成瘾、无法分辨二维与三维世界的蠢货?简直是让猎犬吠错了树!
无庸置疑,身为一个没用的虚弱家伙,我自然没完成「特种部队魔鬼训练」。尤其昨天上午,我的脑袋才受了伤,现在更是感觉飘飘欲仙,才跑完步我就几近虚脱了,顶多勉强再做几个仰卧起坐。并且脑袋浑沌之余,我还得分散心思,以忽略某双刻薄的鄙弃眼神。
在生命被摧残三个钟头之後,时间来到早晨七点半。我被欧罗巴斯半拽着回家。提起酸痛四肢迅速冲过澡後,待会还得赶十五分钟路途的公车前往学校——如果不打算迟到,我至少得在八点半前抵达。
正当我打算套上玛丽莲昨晚熨烫的蓝色衬衫时,却被欧罗巴斯阻止了。
「稍待,小鬼。」欧罗巴斯说,他捧着一堆布从窗外飘进来......我不知道邻居看到腾飞在空中的布作何感想,但至少我能确知的是,此时看着那堆布料的我,心中的不好预感油然而生。
「把这些穿上。这是计画第二条。」他语气坚定地说。哪管身为计画执行者的我完全不在状况。
但或许是身为上位者发号施令惯了,欧罗巴斯的语气总是不容质疑,所以活於食物链底层的我也依然无从选择。我倦乏地愣了一会儿,只好听话地把衣服摊开穿上。
无可否认,它看上去确实很不错,入手触感极佳,材质是连我都能轻易察觉的柔软滑顺,剪裁更是特色又不失细节,不难猜出约略出自名品。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们的色调实在鲜艳的跟我毫无干系。又或者说,与绝大部分喜好朴素、在意协调感及不经意层次的本国人,都毫无关联。看看这大红色的及膝宽松上衣,草绿与墨绿渐层的裤管,以及一双墨紫色巫婆靴......嗯,这实在是过於野兽派的组合了。
顺道一提,那件红若腥血的T恤上头,居然还停驻一架无比巨大的逆十字图案。它看上去是用无数颗尖锐的金属扣所组成的......我不确定那些小东西的名称,也许该被称作「铆钉」?
欧罗巴斯把一顶同样镶满铆钉的黑色皮帽扣到我头上,将我推到连身镜前。「不错,你现在看上去好极了。」他站在我身後抱着胸说,像是审视一件伟大艺术品。
看看身上的衣服,再看看一脸骄傲的他,我突然担心起魔界的审美观。
「希望珍妮佛别看到我这副模样,她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我指着衣服的图示说。毕竟上头象徵撒旦与异教徒的逆十字架,对天主与基督教徒可不那麽友善。「对了,你哪来这些衣服?」想起这点,我回头问他。因为据我所知,附近没有任何贩售名品的商场。
以及,他也没有钱。
「拜托。逆十字,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环节了!」魔神先生撇嘴道,似乎不大同意我的说法。「别忘了昨天回来时,除了超级市场,我们还经过高档服饰店。我利用几秒替你挑了些衣服——为了这些,行前我可做了不少功课呢。」他耸肩道,却是一脸行了天大善事的自得模样。好吧,我也顿时明白前些天电脑为何总停在那些庞克页面了,他确实做了不少「功课」。
但在夸奖他的用心之前,我们必须厘清一件事:
「哦!我的天,你的意思是......那天除了那些卫生纸外,你还在我的书包里塞了这些东西?」
我简直要疯了,开始捉狂地扯去身上的衣服——圣母玛丽亚啊,偷超级市场的卫生纸,我或许还能心存侥幸,但......名品店?要知道它们可不缺乏监视器!圣父圣子圣灵在上,难道我将因为这些风格诡异的美国佬潮牌(只有他们才喜欢不搭调的配色),可能面临少年管训或者牢刑责罚?这简直是世界末日!
「嘿,放轻松点。」欧罗巴斯显然也被我吓着了,「别紧张,小鬼,我可没把它们塞你书包。」他说,而我停止动作看他。「我只把他们放进你祖母的手提袋里——你的书包装三卷纸就满了,她的牛皮袋空间倒是宽敞不少。」
他拍拍我的背,语气温柔地说。乍听像是安慰我。
但我可以明显察觉:他的笑意似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