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晚餐时间,玛丽莲还没过来。
三层楼的宽阔房屋仅留存一盏玄关的灯,气氛嗅起来满是空虚的气味。
进门後,珍妮佛轻轻将披肩缠绕在衣帽架上,随後不发一语地转进房间。我站在玄关口看着她的单薄背影,感觉那道紧闭的门就像珍妮佛屏蔽的心,即便我满怀抱歉,也不得其门而入。
欧罗巴斯早不知钻哪儿去了,於是我先回房里待着,独自坐在书桌前,打算为期後将至的考试作些习题。但也许是轻微脑震荡的缘故,又或者心情过於烦闷,半个钟头来竟一个字也没识得,我只好拾起藏於抽屉那本召唤书发呆。
再过半晌,欧罗巴斯终於回来了。他抱着一团黑影开了房门——也许是身为贵族的缘故,他的动作一向轻缓优雅,像一阵徐徐清风,或行於夜间堤岸的鬼魅——但当然,更可能的是心不在焉的我,一味沉淀在自我世界,才没注意到他的行踪。
所以当欧罗巴斯忽然开口时,可把我吓得不轻。「如果你能将我传送回去,这绝对是世上最贴心的举动了。」站在我身後,他幽幽启口道。
我差点被吓得摔下椅子,丢开召唤书立即转身。只见一回过头,一张小脸恰恰抵在我的鼻尖三公分处。
那是一只猫,体型极为小巧,脸蛋呈现枯瘦的三角形,蜷缩的身形约略只有欧罗巴斯的巴掌大。但纵使皮毛蒙尘,健康状况不佳,那双通透琥珀色的圆眼却极有灵气。
也许是察觉我的注视。牠对我小心地喵呜一声,便算是跟我打过招呼。
看着牠,我却更加悲观了。「我的天,一只猫?要是这小家伙让珍妮佛看见了,我绝对会跟着牠一同被扔到街道上的。」我揪着脸,无比懊恼地说。
原因就像先前所说,珍妮佛有洁癖。不仅如此,似乎还附带极其严重的过敏症。我不确定活在被玛丽莲洒扫得一尘不染的环境的她,能否接受安全堡垒被寄生一个强力过敏源。我猜这问题的答案比起「不」,更接近於「我死定了」。
「放轻松吧,你的祖母非常爱你。」欧罗巴斯微笑着说。我生无可恋地盯着他,不置可否。他继续道:「我在你家後院发现这小东西。牠的母亲刚被隔壁街道的轿车撞死了,如果你不打算养牠,我明天就拿牠试验咒语。反正牠也活不过半个月。」
他依旧笑着,单手拎着它,直直递到我面前。不懂「魔」心险恶的小东西丝毫不知惊惧,只晓得睁着琥珀色的眼看着我。於是我也回头看向欧罗巴斯,三角形的交流隐形循环着,气氛乍看上去挺祥和。
我静静地盯着眼前人,直到确定那双黑色眼瞳里,没有写任何关乎愧疚与玩笑的情绪,才默默接过那小家伙。
相较多数猫,小东西(这是牠暂时的名字)的个性温驯许多,也较愿意亲人——从前我的父亲曾养过一条大狗,所以我大抵知道如何与动物互动。只相处一会,我便打算暂时接纳牠了,同时在心底乐观地说服自己:或许在珍妮佛发现前照顾牠一阵子还不是太难;就等这假期,再替牠寻找更适合的寄养家庭吧,这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将动物毛地毯小心摺放在一旁後,我下楼预备替牠找点食物。恰好冰箱里还有牛奶,便替牠盛了一小盘,晚点再找别个更合适的粮食。至於欧罗巴斯,打从替猫咪找到新饲主後,便像没事人似的窝在窗台边,沉溺在他富有闲情的情绪里。
所以,当我拿着牛奶回房时,便见他藉着向晚日光,神情悠哉地翻阅那本召唤书。暖红的余晖洒落他身上,像是给镀上一层甜润的蜜,美好的让人想收进玻璃柜子里永恒留存。
当然,我没道理这麽做,也没这本事。所以我只是静静看着,远远地望着。「书里没写解约的办法。如果你能找到提前回去的方式,我倒也不会自私地留住你。」将盛着牛奶的盆子放置地面,我蹲在地上说。
欧罗巴斯捧着书本,没有抬头。「不必你说。要是我想,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会要挟你让我回去的。」他回答,又放下书看我:「不过你放心,我总不像那些长着白色翅膀的阴险家伙一样——既然答应你的事,我便不会食言。」他微笑着说。
虽说知道这家伙是个恶魔,也确实仇恨那些「长着白翅膀的家伙」,甚至可能如世俗认知所述的,心思险恶并擅长各式的伪装与欺诈手段——所以按常理来看,我是该趁着灵魂尚未遗失之前,尽早远离他,省得被卖作幽灵俘虏才投诉无门。
但在这时,看着他的儒雅微笑,我还是无法抑制地选择信任他——也许,我只是明知自己没有再失去的资本;又或者,我确实是着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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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珍妮佛没从房里出来。
直到晚间七点,我叉起最後一片土豆,依旧无法鼓起勇气询问玛莉莲是否送餐给珍妮佛......我实在厌恶自己的过於胆小,怯懦就像一块黑布笼罩着我,遮蔽我的两眼、裹住我的双足,使我失去向前探索的勇气与动力。即便是对亲人的关心,竟也可悲的无法如诚坦露。
闭塞感受无疑令人不快,致使我走上楼时还闷闷不乐。不过这份情绪没有延续太久,因为一开门,我便看见欧罗巴斯坐在窗台上。他一手揽过黑猫,一手提着一列疑似清单的东西,向我高呼道:
「小东西,让我们恭迎敬爱的休斯阁下回府——」欧罗巴斯刻意拉长音,用着像是歌剧厅里才能听见的高调口吻。
可惜面对这样的隆重开场,他唯一的观众没打算接茬。我只是静默地看他。要知道,这家伙稍早才塞给我一只猫呢,谁晓得现在又预备上演什麽整人把戏?
「我花了些时间罗列清单,也许我们可以开始执行计画了。」大概是感受到我的不配合,欧罗巴斯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切入正题。
他扬起手上的纸,要我凑近一瞧。我上前一看,看见柔软纸张上确实写着诸多蝇头小字。它们笔顺优美,带着神秘的韵律,像是件无懈可击的艺术品......可遗憾的是,身为艺术盲的我完全看不懂这些。
「这些逗号是什麽?某种古文明用语?」我指着那些字好奇地问。依我所见,它们就像由成堆类似逗号的符文所组成的古怪排列,每字之间仅存在着微小差异。据我的印象,应该没有任何人类文明使用这种奇异文字,那实在过於考验眼力。
「而且话说回来,你怎麽有这綑......厕纸?」这是我的第二个疑问。随着疑问的被提出,我心里一股不好预感相伴而生。毕竟我们家应当没有这种卷条状厕纸,那麽,它又是从何而来呢?
「厕纸?你指的是这些易碎的布?」欧罗巴斯扬起眉毛,看着手里的「卷宗」。「那傍晚经过超市时顺手拿的。我不晓得放哪,就塞你书包带了回来,拿来写字还挺合适。」他扬起眉毛,语气不掩得意。
我赶紧翻出书包,发现里头确实还有另外两卷......哦,我的天!我想,是时候为这位异域旅人继续科普我国法律规章,以及人界关於小偷的定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