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记载,欧罗巴斯拥有极好的绅士品格。
因其沉着优雅的个性,以及聪颖威严的象徵,使他成为一名富有教养的贵族。他的仁慈与善意,更足以消泯世间一切仇恨......
先声明,我并不打算反对这类说法,因为所有形容词都有个比较级。或许我只是想像力匮乏,无法想像那些长年不见光的地底居民,究竟有多麽邪恶罢了。
并且,再顺道一提,就当「仁慈的」欧罗巴斯批评我唐突的下一秒,那张昂贵的动物毛地毯便这麽无端燃烧。看这不科学的景象,我的脑神经有零点零一秒时间的断裂,直待反应过来,才惊呼着连忙拍熄火苗。
看着白色绒毯焦黑的一角,我可以预视自己未来何等悲惨——也许,我会被珍妮佛踢出这个家;或者被斩断四肢後,再踢出这个家。哦,瞧瞧这名为泰勒休斯的愚蠢家伙啊,他竟然选择跟魔鬼打交道,无疑是世上最作死的行径了!
然而,不幸中的大幸。发过火後的魔鬼先生终於平下心来,并在经过十分钟协调之後,他总算愿意拿些衣物,勉强遮掩他雕塑般的精实身材。
之於他将近两米的高大身板,我的衣服理所当然可笑的像是童装。所以尊贵如他,起初自然百万个不乐意,甚至一度嫌恶地捏着布角,将它们扔进垃圾桶里。
但碍於召唤者被赋予的言语制约,他必须尽可能服从我的要求,在我的软磨硬泡的攻势下,他最後还是不甘愿地从衣橱里,挑了另一套相对宽大的黑色衣裤穿上。
并在穿衣中途,持续抱怨没有衣领的上衣,只是片穷酸的破布。
除此之外,依魔神先生的说法,我的惊慌失措实在少见多怪。赤-裸在地狱里从来不是项罪则,欲-望甚至是被吹捧的群众运动。唯有绝对权力与绝对力量,才是祂们必须服从的指标。
所以,你或许能在广场里看到大恶魔的交-媾盛宴,却无法看见大恶魔与牛人哥俩好的景象......当然,恶魔女人可不在此例,她们是最最衷於欲-望本能的生物。今晚想和谁共睡一床,其余人可管控不着。
听着他科普魔界与人界的历史大观,时针悄悄爬到午夜十二点四十分。「魔界风俗课」已经持续三个小时,主题从意识价值崇高的裸-体艺术,延伸到魔界贵族对生活品质信仰般的坚持,并在各项话题的中途,不时穿插某人对我的艺术天分,所致上的至高怜悯。
由於这些内容实在太过繁复,即使对方是极好的说书人,我也没那麽多脑容量接收新知。於是我只是呆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撑着沉重眼皮,佯装理智尚未下线。
至於让我被迫熬夜的始作俑者,目前还死命霸占我的床不放——欧罗巴斯正坐在我相对柔软的枕头上,一面悠哉地喝着橙汁,一面喋喋不休地重申,我所能给的召唤条件有多吝啬:
「事实上,我并不常被召唤,要应付那些无礼要求委实烦不胜烦......所以,我真是不敢置信,现代人居然连捆牧草都买不起了,甚至最基本的金戒指都不到一两重?」
捏着那枚小巧的女戒,欧罗巴斯不情愿地将它套在尾指上——正是老妈留给我未来媳妇的那枚。不可否认,即便是如此「简朴轻巧」的款式,戴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竟也被衬得高贵许多。
将一加仑的橙汁喝完後,欧罗巴斯百般聊赖地转着尾指上的金戒指玩,嘴上不停歇地对我科普知识。我强烈怀疑在魔界里没人同他说话,他才时刻表现得像是要闷坏的话唠。
「距离上一次降临人间,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那是个降着朦胧细雨的夜晚,一名伤心欲绝的女士趴在窗台边构筑法阵,期盼我能召回她战场上的丈夫。为此,她愿意献祭最好的酒水与金银财宝,邀请我住在她的皇宫里......虽然那地方仍比不上我的宫殿宽敞,也着实比你这茅房似的鬼地方好多了——无意冒犯,你这地方真是人睡的?」
欧罗巴斯张望四周,眼神没半点不耐。就像一个普通的迷途孩子,试探性地拉扯旅人衣角,好询问他所失寻的路。
此外,我发现他说话时总习惯带着一抹儒雅的笑。要是没细听内容,你将以为他正在宣扬圣经教义,而不是来自魔族名门的一千万条不合理要求。
至於他的魔族身分......好吧,我依然抱有一定疑虑。
毕竟从乍见的第一面至今,他都表现得不像个传统意义的恶魔。精实挺拔的身材,比起那些顶着红色恶魔角的小屁头,更像是那些出现杂志的模特。黑色短发看上去有些淩乱,连结方才刚现身的不着-片缕......抱歉,我无意窥探他人的私生活。
黑色瞳孔倒是符合魔界的特徵了,但它们并不特别深沉、光照之下也能正常反光......
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他都像个普通不过的人类——当然,是淩驾长相平均线以上的那种。所以,先撇开刚刚地毯着火的异象,我暂且有些犹疑不定。或许,我只是家里遭小偷了,而蠢笨如我还傻傻邀请罪犯喝果汁、听他呼-麻过後神智不清的胡言乱语?
毕竟魔法与魔神一类事物,还是太过超脱现实了些。
「是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绝大部分的人类都住在这样的狭小空间......」我犹豫地说。
可事实上,我还算住得好了。至少珍妮佛将她的房子照顾得很不错,丝毫没有褪色剥落的迹象,显然每隔几年就会将壁纸翻新重铺。光是这点,就远比我那南方老家强得多。要知道,我们放置农机具的仓库,甚至没铺泊油呢!
但避免遭受更多冷嘲热讽,我还是别解释太多才是。
欧罗巴斯倒是不在意地耸肩。「算了,我的错,是我不该对一个小鬼头如此苛刻。」至今为止,恶魔先生似乎很容易妥协。所以我还天真的以为他很好相处。直到後来我才明白,这家伙只是嫌麻烦,想减少流程尽早收工罢了。
「所以你想请求什麽呢?——幸运的魔术师先生啊,您可以提出一个要求,本王将竭力达成。」他说,用着唱诗般的夸张语调。
但很显然,心不在焉的他,老早将注意力转移到床头的笔记型电脑去了。他将它颠来倒去,试图研究它的启用办法。
我伸手替他开启主机键。「一个要求?那麽......你能让死人复活吗?」我捏紧地毯一角,心底有抑不住的兴奋。
起初,我只是无聊想寻个消遣时光的办法罢了,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竟平白赚到一个愿望!倘若能藉此让父母和洁西重返人世,那绝对是再好不过的喜讯了,我将为回归过往生活感到万分期待!
然而,天下没白吃的午餐,白得的愿望也不总能称心如意。对於我的要求,魔神先生只回应道:「哦——非常遗憾,管辖亡魂的恶魔一向与我不对头。他们顶多看在我的份上,用更炽热的地狱炎焰炙烧那些可怜家伙罢了。」
他挑起右眉,毫不迟疑地说:「所以扣掉这个,你再想一会儿吧。其实我通常是给两个愿望,但你所能给的居住环境实在太差了,这算是予你一个小小的惩罚。」他接续道,揽着电脑回头看我。
我发现,似乎我的脸上堆积愈多不满,他就笑得愈优雅好看。
但看着那张不掩得意的脸,我顿时不感到失望或悲伤了,脑中只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实在该让维克托那小子仔细看看这张脸。好让那自恋家伙知道,什麽叫作「真正的贵族」与「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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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节省的人。所以仅存的这个愿望,我想节省着使用。
周日清早,不必睡眠的欧罗巴斯不断对我耳提面命,要我赶紧许愿。他说他在地狱里有一堆要紧事得做,叫我千万别耽误一个大恶魔的重要行程......不过又依据昨晚,他一派正经地吹嘘他悠逸无比的平日消遣,我猜他所谓的要紧事,八成也不特别紧要。
当然,我也不否认,我只是不满昨天被莫名删减愿望罢了。
我不许愿,欧罗巴斯也拿我没辙,只好不满地跟在我後头,没多久便随遇而安地研究这世纪的各项伟大发明去了——他说约定解除前,魔神无法擅自离开召唤者超过十公尺。所以他只能自个儿找事做,幸好除了我似乎谁也看不见他。
於是整个早晨,除了误触电视开关吓了玛莉莲一跳的小插曲,其他倒是不构成困扰。
特别的是,魔神先生似乎对电器用品极感兴趣。所以,避免这不受控制的家伙再酿造更多意外,周日一整天,我自觉地乖乖待在房里,教这家伙如何操控电脑、更新近代科技的演变,以及一些他并不感兴趣的基本法律规范。
恶魔先生的心理倒也调适得挺快,尤其有了电脑这新欢,他再不急於要我提出愿望。勘勘印证我稍早的猜测:他本来就没什麽要忙的。并在接触笔电後,这家伙似乎又多了3C成瘾症的新属性。
「我想到我的愿望了,欧罗巴斯!」下午四点,我用力阖上物理课本,跳下椅子,对盘坐床上的家伙说:「就让我变强吧!我今後不想再被欺负了!」我握着拳头,语气坚定地说。
这是我琢磨一整天想出来的最好愿望了,从根本解决我现在的问题!根据我的观察,正因为我的娇小、懦弱、没有父母,才让我容易沦为食物链底层者。
但耶和华在上,我实在受够这个位阶了,只期望今後能安稳上课、正常交友!所以在拥有更好的生活之前,解决这些根本因素,便成为了当务之急。真希望他别认为这点要求,也过於艰钜。
但在这紧张且倍受瞩目的时刻,床上的家伙只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他似乎没仔细听我说话。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家伙,他也叫欧罗巴斯......真有意思。现在我该怎麽跟他交谈呢?一靠近他就攻击我。」欧罗巴斯皱着眉头,敲了敲鼠键。「啊,我居然死了。」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眉间皱纹却更深了。
所以确实,也只限於「听上去」很平静。或许是贵为大恶魔,却被低阶小怪凌虐致死的心理伤害过大,欧罗巴斯略一施力,滑鼠竟在他手里炸了......
下一刻,我收拾地上的科技遗骸,同时思纣人类头颅,究竟能比塑胶壳坚硬多少?最後得出的结论是:我还是先别想那些了。最好现在就跑趟图书馆,找出把这家伙弄回魔界的办法。
毕竟现实里的恶魔先生,怎麽也比游戏那位棘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