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梳理一下目前接到的任务:
日常任务:丰臣秀吉的骑马课、伊达政宗的书道课、明智光秀的枪术课。
并且,医学的部分预计在至少一周之後开始学习。
特殊任务:十天後的夏日祭典。
想到祭典就让我忍不住翻白眼,那种人多的地方真的很让人受不了,既容易累又容易不舒服……
来到战国,从前那个只有围棋的生活就此不复存在。我躺在房间地上,将右手伸向天花板,不自觉的重叠了食指与中指——这个夹棋子的标准姿势、棋子的触感,指尖都还记得……
我轻闭双眼,十七年的围棋生涯,太长了、真的太长了……如果还能回到现代,我还要继续下围棋吗?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麽?
一瞬间,我的脑内闪过一个念头:「乾脆就这麽留在战国度过余生吧?」我猛地坐起身,甩了甩脑袋,想把刚刚那个荒唐的想法甩出脑袋。
「如果」还能回去……吗?
周一的早晨,我牵着马来到城门前,明智光秀及德川家康已经在那边等了。
今天除了学习枪术还有一个待办事项:跟德川家康公道上次诊疗的谢。
其实我还满紧张的,虽说受人照顾总得尽到相应的礼仪,但是德川家康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真的很不好相处,感觉他根本不屑我的道谢……
「两位大人日安,今天请多指教。」总之先打招呼,道歉……再找机会!
「早。」德川家康停下与明智光秀的谈话,简短而冷淡的道了声早,随即看向旁边不再理会我。
「早安啊君寻,几天不见,身体好些了吗?」明智光秀脸上挂着微笑走来,伸出右手在我头顶上揉了揉。
我有点慌乱的挣脱开来:「呃!托、托您的福……」干什麽!干什麽一直玩我的头发!
直到现在我还是有点紧戒明智光秀,整个人散发出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加上之前莫名其妙、防不胜防的试探……嗯!要小心!
「呵……」明智突然轻哂,眯起眼睛,气场一瞬间冷冽起来:「用不着那麽紧戒,不会对你怎麽样的。」
他察觉到我在警戒他了!?还有,你刚刚揉我头发的行为已经算是「有做什麽了」吧?
当然,揉个头是不会对我造成什麽伤害的,但我可以确实感觉到,他一直在观察我的反应。
到底是有什麽好观察的?我他在怀疑我什麽?怀疑到什麽程度?他会对我不利吗?
我在脑内陷入短暂的沉思,眉头微皱。
「……。」我有点僵住了,总觉得在这个像蛇一样的男人面前会被扰乱思绪,不知如何是好……
我该怎麽答应?「我没有在警戒你?」这样的回答是不是有点不打自招?「你在说什麽?」用这个摆明着装傻的回答他又会怎麽想?唬弄得过吗?
明智光秀跟我就这样互盯着对方,陷入沉默。
感觉自己像是被盯着的猎物,陷入僵直状态。我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他解读的材料——就像我平常对别人做的那样。
明智光秀大概是织田军所有人里面我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了,那彷佛能够瞬间看穿人的目光让人发慌。那双眼睛,就连我正在想要用什麽方法去搪塞他都能一并看穿似的锐利……
难道明智光秀也是「共感人」吗?不对,感觉不是……
冷汗微冒,在我思忖该怎麽打破这僵局之际,突然感觉身体在半空中悬了起来。
「咦!」在神经紧绷之际突然被抓起来,吓得我到吸一口气。
「你们两个是想互看到什麽时候?」德川家康突然开口:「不介意的话可以出发了吧?」
德川家康抓着我的衣服後领,拉远我跟明智光秀的距离後放下,又转头对明智说:「这个小鬼是奇怪了点,但关於她是不是细作的可能性我们之前就讨论出结论了吧?」
原来你们还讨论过这种事啊……
「这个我知道。」明智失笑,嘴角勾勒出一抹捉摸不定的弧度,眼神流转了一轮後落到我身上,说出了让我傻眼的回答:「只是看她的反应实在太有趣,就忍不住逗弄起来了。」
蛤!你这什麽意思!什麽叫「有趣」!就为了这种事!?我可是吓的都捏出一把冷汗了好吗!要开玩笑也麻烦你弄得更像玩笑一点!
「哈……」德川家康叹了口气,用余光瞟了我一眼:「你也一样,不想被人耍得团团转的话就自己警惕点。」
「反了,家康。君寻的情况反倒是自己想太多了才会变成受人戏弄的把柄。而且还是近乎被害妄想的程度,就像刚才那样。」明智说:「不过这也是她有趣的地方就是了。」
是、是这样吗?我有吗?!
「总而言之,别逮着这种傻小孩逗了。」家康又把我抱起来,放到马上:「自己坐稳,准备走了。还有,这匹马太大了,明显靠你自己是上不去的吧?就不能挑一匹稍微符合自己身高的马吗?」
傻小孩……唔、其实家康公说的这点我在挑马的时候是有想过的,但总还是觉得骑幼马会有点於心不忍,上马的话我稍微努力一番应该还是上的去……应该。
「谢谢……」不过他这算是来给我解围了吧,虽然口气还是很冷淡,但也还是帮助我上了马。
或许真的跟千雪说的一样,他虽然别扭了点,但是个细心的好人。
「家康真是温柔呢。」明智说。
「别开玩笑了,我只是不再浪费时间罢了。」德川微愠地说:「刚刚也说了,本来听说你要多教一个人是没什麽,但没想到竟然是要把这种小女孩抓来学火绳枪。我不懂信长大人为什麽会这麽中意这个平凡的小鬼,中意到上了战场都要把她放在身边,又学骑马又学枪术——」
顿时,德川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说多了,他轻嗤一声,掩着嘴转变话题:「算了,走吧。」
德川翻身上自己的马没再说话,自径朝城郊驶去。明智光秀瞄了一眼他的侧脸,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我俩也各自骑着马,缓缓的跟在後面。
其实家康公说的没错,我也不清楚织田信长到底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麽,我也的确是他口中的一介「平凡的小鬼」,对於战争毫不了解,也没有益助。
但总感觉德川方才的那番话并不是真的在因为我派不上用场而生气,更多的是一分懊恼与难受……。
我暗搓搓想着,没注意到明智光秀把马驶到身边:「你别太介意,家康虽然口气不太好,不过其实是在担心你。」
「嗯?啊……嗯。」可是他明显很讨厌我欸……
「……。」明智观察了一下君寻沉思的侧脸:「虽然这由我来说可能不太好,但我想家康是在你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了吧?」
我?家康公的过去?
我露出不解的表情看向明智光秀,但他也只是报以微笑,没有要再透漏更多的意思。
就这样到了城郊,枪术教程要开始了。
我还真的是没有料到我这样生在21世纪日本的女性竟会有要拿真枪的一天,总觉得还挺兴奋的。
「君寻你今天是第一次接触枪,就先拿着习惯一下手感,还不会让你开枪的。」明智说,把一把火绳枪递给我。
我想也是……虽然早知道会这样但还是有一点点小失望——不行不行,欲速则不达,不要心急,乖乖听老师的!
我接过枪——好重!!
我吃力地把枪整支抱入怀里,明智先生你每天都把这麽重的东西随身带着吗!
眼角余光我瞟到家康公冲我这边看了一下,随後又拿着自己的枪走掉。那个眼神,让我顿时产生了种不愿示弱的情绪。
没问题的,区区一把枪,我作为一名四肢发展健全的成年人,靠意志力拿住是完全没什麽问题的!放马过来吧!老子要成为战国第一女神枪给你看!
拿稳了枪,我看向明智,露出倔强的笑容。
「先教你基本姿势。」明智托起我的手,帮我调整姿势。
「你是右撇子吧?用右肩稳住枪托,火绳枪後座力很大,之後……左手……」
一个时辰间,明智光秀就这样来回往返看照我跟家康公的练习状况。不过其实我也没做什麽,就是反覆的从地上拿起枪作瞄准姿势,再把枪放下,循环。
因为德川早就已经进入射击练习的阶段,就到了离我约二十米远的草坪练习去了。远远看着他俩一面练习,一面又好像在谈论着什麽。
我把枪又放回地面,继续练习。有一瞬间,我感知到来自他们那边的视线。
是错觉吗?
「今天就先到这边吧。」不一会儿,明智走到我身边,把枪从我手中拿走。
咦!要结束了吗!感觉还可以再多熟悉一会儿的,拿枪姿势如果不去用身体记住的话感觉很快就会忘掉……
「要不两位大人先回去——」
「双手都已经抖个不停了,回去吧。」德川家康走过来。他这麽一说我才发现自己双臂的肌肉因为使力过度,在微微颤抖。
呃……这就是平常没有运动的报应吧,太没用了!连枪都还没开就抖个不停了……我为刚刚立誓要成为神枪手的自己感到羞耻……
我有点懊恼的点点头,对明智深鞠了躬:「明白了,今天谢谢您的指教。」
「嗯,家康。」光秀对家康使了个眼色,扬起微笑:「剩下的你就自己加油吧,我先走了。」
「切,多管闲事……」家康砸嘴走向君寻。
我准备去牵马,却被德川家康叫住:「把你的马牵过来这边吧。」
嗯?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我还是默默照他说的牵马走到他的马旁。他牵过我的马,又默默的把我抱上去他自己的马上,自己坐在後面。
「呃、德川大人……?」他要载我回去?我自己会骑啊?
「手都抖成这样了,回程路上发生危险了我也会很麻烦,就闭嘴坐着吧。」
「呃……嗯,谢谢……」
德川家康没有答应,轻甩了下缰绳,踏上归途。
我在摇晃的马背上静静坐着,有点在意坐在身後的德川。
啊啊啊是不是要小心不要碰到他啊?他感觉就不喜欢肢体接触……就在我这麽想的时候,马不知道是踩到了什麽,说重不重的晃了一下,把我整个人的重心朝右边甩去——
噫!要落马了!我倒抽一口气,心里已经准备好要做受身动作并承受疼痛之际,德川从身後伸出一只手把我又拽回他怀里。
「自己坐稳一点,靠着我。」他说,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嗯,抱歉……」
「……。」
之後又是一阵沉默,马匹继续缓缓的前行,我照他说的靠在他怀里,反正他都这麽说了,再向刚刚那样面临落马危机也不是办法。我微微抬头,想用余光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他金色的睫毛很长,眉头微微皱着,总觉得有一丝忧郁的气质。
我想起明智先前对我说的话:
(家康虽然口气不太好,不过其实是在担心你。)
(我想家康是在你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了吧?)
说起德川家康这名武将,从小生在战乱弱小的三河,又因为父母家族分别各偏向当时强大的今川家与织田家,一系列事件後父母离异,又被来回卖作人质,儿时长年在今川家,过着屈辱的生活。直到桶狭间之战织田信长毁灭今川家後投奔信长,之後长年与织田家处於同盟关系。
自己过去的影子……吗?说起来还真的有点像也说不定——弱小、身不由己,像个魁儡般默默的任人摆布……然後因为不想再这麽下去而去试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挥舞拳脚,试图抓住些什麽……
不下围棋的话我到底要做什麽?
「我想回去吗?」不,应该说「我不想回去吗?」想留在战国的这个想法是不是另一种我在逃避人生、逃避抉择的方式?因为不想面对那个回到了现在、明知道自己不想下棋却又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的自己?
想到这里,总觉得自己在德川家康那双睫毛阴影下忧伤的眼眸中看出了一些对於他的理解,这也可能只是我在自以为是,但明智先生可能说的没错,他之所以会这样关心我,就是因为我们可能比表面上看到的还要更加相似……会来跟明智光秀学火绳枪也是因为想更接近一步理想中那个不受人欺辱的自己吧?
「刚刚听光秀说了。」德川突然开口,目不斜视的望着前路:「马术是你自己提出要学的,枪术也是政宗提出後你就直接答应了……」
「嗯?嗯,算是吧。」不过为什麽明智光秀会知道这种事?他当时又不在场。
「本来打仗什麽的就跟你们这些妇孺无缘,就算真的被信长大人带上战场了也会把你好好安置在後方……我不知道你是出於什麽目的要把这些事情揽在身上,但你很明显也拼命过头了。」
「我只是……希望能更进一步的掌握自己而已。」我说,这样的措辞听上去或许有点奇怪,但对我来说可能是最适当的用法了。
听罢,德川微微瞪大了眼,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我继续说:「被信长大人带到战场上也是一样,我是在遵循自己的意志下,以某种条件作为交换而自愿前往的。马术也好枪术也罢,我不过是想在这个弱者们身不由己的乱世中能够多少获得一些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罢了。虽然路还可能很遥远,但总有一天我会变得任何人都无法任意摆布!」
「德川大人不也是这样想的吗?」我也没有回头,跟他一样径直的望着前方。
徐缓的风拂过我们的面颊,突然背後的人用拳头在我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呃!」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会打人吗!
「哼!」他轻哼了一声,露出浅笑:「自以为是,明明连把枪都还拿不稳……」
呃……无法反驳,关於这点我也倍感危机啊!要是明天就突然开战了怎麽办!
「不过……」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从背後传来:「我可以稍微认同你一点点。」
我有点惊讶,甚至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确实能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大概是真的有被认可那麽了吧。
「只有一点点啊……一点点是多少?」我埋怨道,脸上却轻轻地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在他的角度来看肯定不知道我对於他的身世有着这般了解吧,这样一想反而觉得对他有所隐瞒的自己有点狡猾。但我刚才所说的都是真心话,并没有刻意讨好或者迎合,之所以会松一口气,或许是我也希望能够得到与我有着相似境遇之人的认同吧。
不管怎麽说,总觉得跟他的距离稍微拉近了一些,自己意外的比想像中还要开心。
啊!!趁现在!!
「德川大人!!我要话今天一定要跟你说!」
「呃、我有不好的预感,你还是别说好了……」可能是被我来势汹汹的预告下到,德川的声音又马上恢复了冷淡,没了刚才的一丝温柔。
「别这麽说,我只是想道上次发烧治病的谢而已,谢谢你的照顾,我已经完全康复了,德川大人。」我说。
「……。」他没说话,就这麽沉默着。
是在怀疑什麽啦……真的就只是普通的道谢而已啦!没别的了!
「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我说。
「谁都好我可不想被你这麽说。」说完他在我的脑袋上又敲了一下。
「好痛!」你也敲太大力了吧!!
他轻轻叹一口气:「治病那件事没什麽,还有,不要叫我德川,听着别扭……以後叫直接叫我家康就行了。」
为什麽连你也这样!?你们这些古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一群大男人都这麽喜欢被人家直呼名讳的吗?
「为什麽……」说实话我已经有点懒得反抗了,但还是象徵性的抵抗一下。
「刚才也说了,就当是我刚刚认可你你的回礼。」他说。
「只认可了『一点点』就可以直呼你的名字了啊?」我调侃道。
「少罗唆,都说让你就叫了你就照着叫就行。」说完,他也很用力的揉我的脑袋,揉的我的头左右摇晃。
「哇哇哇——投降、投降(give、give)!」我喊道。
「哈?你在鬼叫什麽?」他停下揉我的手,重新拉好缰绳。
啊、不小心就说了这个时代没有的外来语……
「没什麽……别介意,我的家乡话而已。」这算是事实吧?
「你……唉,算了。」他沉默好一阵,吐出这句话。
谢谢你的不追究(心里拱手)。
明智先生因为少牵一匹马跟少载一个人,比我们更早回到了安土城,半途就不见人影了。
德、不对,家康把我从马上抱下来时我又想到一件事,既然家康他通医术,我直接请他教会不会更快一点?战场後方医疗人员的培养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我这应该也不算是无理的要求吧?当然也不一定要他教,他是跟谁学的我也一起去拜师就行。
我已经无暇顾及礼貌不礼貌问题了,在实际需求面前,礼仪什麽根本都只是派不上用场的理想主义。战争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开打,比起当个守礼的花瓶,我宁愿当个派得上用场的野蛮人。
「家康,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呢?」我问。
「……是自学的,你问这个做什麽?」他问,但其实他的表情已经差不多猜到了——那也好。
「那你教我吧!」自学的是吧?那不好意思,就让我偷你的秘笈啦!
「……你的脸皮也是突然就厚起来了。」他说。
「不用教全部,只要教我一些急救处理方法跟战场上常用到的药用知识就行。」我说的很坚定,不能退让。
他又沉默了一阵,深深叹了口气:「既然要跟我学,就得做好相应的觉悟,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那当然!」我向他伸出拳头。
战国生存教程,上好上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