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沈俪打点好後，沈律言转往水泉那儿去，他傍着一棵树坐下来，盘起双腿，接着缓缓闭起明亮眼眸。清晨微风吹抚而过，特别清新，却有些冷意，他微微抖了一下，正想拉紧外衣，忽然察觉有个东西嗖一下钻进他怀里──他猛然睁开眼睛，乍见蜷缩在他怀里的一团绒球。
九条尾巴晃啊晃，擦过沈律言的手臂、肩颈，有些发痒，不过这番温暖触感竟令他舍不得松手。牠的身子小小的，即便是年幼的他也能抱个满怀。
那双淡银眼眸轻轻一眨，似在带笑。
沈律言喉头一滚，问：「你去哪了？」
小狐妖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身形一转，化为人形。
而沈律言惊见怀里的小家伙瞬间变成一个长着尾巴的人，一时吓傻了。相拥而抱就算了，还是抱着一个没穿衣服的！
小狐妖凑近沈律言颈边，灵敏鼻子嗅了嗅，「到处跑跑看看呗，我想爹爹说不定在那座最高的主峰上，不过那儿真难进去。对了，你身上挺香的，是什麽味道？」
沈律言想推开人，无奈对方搂得死紧，彷佛一松手便会冻死。
「你松手！」
小狐妖又搂紧了一点，「我冷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最温暖的地方，你忍心赶我走？」
沈律言神色紧憋，只能任由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小家伙环抱取暖。
「欸，小白，你想好我的名字了没？」
沈律言忽然安静不作声了。
「你居然没想？枉费我特地帮你取了，你真是不懂人情世故，我以後不找你玩了！」
闻言，沈律言才接话：「让我……想想。」
小狐妖威胁道：「答应的事情万一没做到，会烂屁股的！」
沈律言眉头一蹙，「你听谁胡言乱语？」
「就是镇上那些人啊！外头有趣的东西可多了，你整天待在山里不嫌无聊啊？不过像你这种一生气就吐血的，我第一次见到……」
沈律言倏然垂下眼眸，他心知对方的疑惑，大略讲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形。
时常半夜浑身疼得厉害，他心里特别害怕──自己等不到沈岳红出现了。对着沈俪，他不敢提、不敢问──自己究竟能活多久？
沈律言一开口，便一股脑地没完没了。小孩子的心思相当单纯直接，只是苦於不敢说出口。他被不安压抑多年，每日与病魔缠斗。本想从沈岳红身上得到一丝慰藉，却是徒劳无功。
没想到，他从这个理当敬而远之的小狐妖身上找到了几分安慰。
「小白，这样听起来，你挺可怜的……我虽然一出生就不知爹娘是谁，但生活也算自在，没这麽多事儿要想。」小狐妖捧起他的脸，在那双侬黑眼眸中寻到一抹无奈跟悲凉，「看在你愿意帮我取名字的份上，我下次带一种能治病的山果汁给你，你要不试试，说不定对你有用！」
「山果汁？」沈律言面露疑惑，他从未听过这种东西。
「对！山果汁！」
小狐妖的眼珠里映出那张稚嫩白皙的脸庞，拍拍胸脯道：「要是有效，我天天带给你喝！等你病好了，你就得帮我想好名字！」小狐妖伸出手，向他讨个打勾，「说好了──只要你信我，打个勾，便作数！」
沈律言盯着那只手，好半晌，缓缓抬起手，轻指一勾，接着淡淡一笑：「好，我信你。」
＊＊＊
翌日，沈俪清早打算出趟远门，为了怕沈律言自己待着危险，她说她会去赤壁派一趟让沈岳红过来瞧瞧他。
闻言，沈律言缓缓点了点头。
以前若听到沈岳红可能会来，他便心怀期盼，现在听见──期盼仍是有，却又多了一分忐忑。沈岳红在赤壁派中能有领导地位，实力自然是不容小觑，就算是长一辈的师叔伯们也都对沈岳红相当尊敬。这不单单是因为身分，而是发自内心的彻底折服。
他担心沈岳红可能会发现小狐妖的存在。
「律言，你发什麽愣？」
沈律言回过神，缓缓摇头，改口问：「师叔，我第一次看你出远门。」
沈俪清秀的白皙面孔浮出略带复杂的神色，「还不就是为了……」她蓦然一顿，「没事，总之你好好待着，师叔得启程了。」话一说完，她单手一挥召来法器，便只身离开云起时。
沈律言听见从赤壁峰传来的悠远钟声，见时辰差不多了，他便准时赴约。後来他细想关於神奇的山果汁，八成是小狐妖又在胡说八道。可是他也不想拂了人家的兴致，就没拒绝人家的好意。
他盘腿闭目，耳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蓦然睁开眼睛，小狐妖早已化作人形，朝他走近。
小狐妖双手捧着一片巨叶，上头呈着红中透亮的液体，看来颇为诡异，他不敢走得太快，极似怕东西洒出来导致前功尽弃。他递给沈律言，笑道：「喏，赶快喝──别白费我一番苦心！」
沈律言伸手接下，迟疑一会才递到嘴边──难以言喻的一股清香味道扑鼻而来，却又混了一点腥味，他不免疑惑：「这是何物所制？」
「就是山果汁嘛！你问题这麽多，不喝就算了，那我自己喝──」
沈律言也是小孩子心性，护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带点惨白的双唇凑到叶缘将不明液体缓缓灌入口中。入喉的滋味跟闻到的气味并无二致，清甜中带着一点奇妙的腥味，整体味道并不难喝，喉中隐隐生出灼热之感。
喝完之後，沈律言目光一瞥，猛然拉起小狐妖的手，乍见几道狭长伤口，看来像是被锐利之物刮到一样。
小狐妖由他拉着瞧，语带期盼地问：「怎麽样？有舒服一点嘛？」
沈律言抿着唇，柳眉紧蹙，他没想到随口答应，竟让对方因此受伤。
他不喜欢。
小狐妖看他神色古怪，歪过头盯着这张俊俏小脸，因为山果汁偏红，色泽有些微残留在沈律言的唇，犹如点上淡淡胭脂，小狐妖一时情不自禁，伸手抹上他的唇，指腹缓缓在软嫩唇上推开不均匀的色泽──沈律言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一时怔愣。
「小白，你长得可真好看。」小狐妖见沈律言的脸颊浮现一层红晕，大笑道：「哈哈，你又脸红了，脸皮也未免太薄了吧？」
沈律言别开头，接着脱下自己的外衣，转给小狐妖套上。
见沈律言动作熟练地替他缠绑衣带，小狐妖笑了笑，「你这麽怕我在你面前赤身裸体啊？」沈律言依旧不回答，专心打好最後一个结，小狐妖不再自讨没趣，「行，以後来见你，穿着就是了。但你山果汁得继续喝，看看有没有效！否则我不理你了！」
沈律言刚想拒绝，谁知道被对方抢先，心里有些气恼。
「小白，我以後小心点就是了，你也得给我认真想名字，我可是为了这个才给你找山果汁的！」
闻言，沈律言缓缓点头，顿了顿，他又说：「下次，别再受伤。」
小狐妖转了转眼珠，露出天真带点邪魅的笑靥，「我尽量呗，这又不是个轻松活。反正你帮我擦擦药、治一治不就得了？看着你这张脸，我心情好，一点都不痛！」
沈律言不答话了。
小狐妖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乐於欣赏他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