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律言──我数到三!你不开门又不说话的话,我就直接踹门了!」
「一!」门纹风不动,搞得像是他在喊空门。
「二!」掌心里的圆球已经在蠢蠢欲动。
「三──!」
「嘎啦」一声,门动了。沈律言的样子淡然,不过并非全无表情,他眨了眨眼睛,以慢到诡异的语调说:「尘寰,我回来。晚魄,也回来。」
「我知道你回来了,还把撞撞拿回来──啊──喂!」
沈律言那双好看的眼睛蓦然阖上往前倾倒,云尘寰下意识伸出手环抱住人,沈律言的头挂在他颈边,完全没了声响。
「沈律言──喂!你哪时候学会装死这招?」他将手贴上对方後背,掌上传来温热湿濡的感觉,云尘寰霎时觉得不对劲。
沈律言身穿黑衣,加之深夜太不显眼,此刻他才发现这人是实实在在正流血啊!这家伙不是装死,是伤重到快死了!
云尘寰一边痛骂,一边吃力把人往床边拖去。
眼下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先审视外伤。
他粗鲁扯开沈律言的衣服,白皙後背露出好几道仍在淌血的细长伤痕,或许是被阵法所伤,又或者被人砍伤,总之八成跟闯入赤壁有极大关系。就算是威名远播的九重君,这个人对赤壁派的意义也不同了。依沈家的戒律门规,沈律言一出现──绝对没有恭迎失踪在外的人回家这种事。
云尘寰愣愣望着这几道伤口,恍若如坠深雾,喃喃自语:「你搞什麽啊,弄得好像你真能为了我拚命一样……我不想平白无故欠你,我亲口要你做的才算你该还我的。」他咬紧下唇,用力到似能渗出血丝。
他流腕一转,投好撞撞迅速划过他的手腕──鲜血顿时直迸,云尘寰用力握拳,鲜血流得更加快速,滴滴落在沈律言的伤口上,也连带影响他烦躁的心情,难以压抑。
云尘寰的鲜血有治癒伤口的特殊奇效,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伤口虽不是能马上癒合,但已然止住血流。好半晌,云尘寰这才罢休,随意包紮自己的伤口就不管了。
接着他替沈律言包紮,手法熟练,这归功於某一世的训练……真是讽刺啊,他曾经是个学医的。
医者本意救人,但亦可害人。
那一世,教他医术的人曾教导他──不论面对什麽样的病人,都应该心持公正,哪怕救人之後可能威胁自己性命,也不可以背弃医者的道义。
「既可行,自当竭尽全力。即便明知不可行,仍为之。」
短短几句话,就是多数医者奉持的信念。
云尘寰也曾经这样深信不疑。
「呃,好疼……」他摀住自己的头,莫名的刺痛感在脑中流窜,惹得他十分不舒服。深吸了好几口气都无法缓解,他更加用力敲打自己的头,却挡不住某些声音在脑中不断重复。
有责怪、有谩骂、有失望、有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道喃喃说了几次。
他持续道歉,却不知是在向谁说。
头疼得紧,紧绷到一个极致──云尘寰像断了线的提偶,直直倒在沈律言的背上。
***
翌日,云尘寰觉得自己彷佛置身云端,浑身轻飘飘的,可是一颗头有如千斤重,连转动都有困难。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赫然惊觉自己以极为端正的睡姿躺在床上──见鬼了,这是他绝不可能出现的睡相!
惭愧惭愧,他就是那种跟人共枕会把人无意识踹下床的浑蛋,白诗集就被他踹过好几次,骂咧咧训了好几回。
他僵硬转过头,「你……跪在床边,干嘛?」
这也是一个极其标准的跪姿。
就像那日在树林中得见一样,可是云尘寰现在一点都不想被这家伙跪!不会延年益寿,还会被吓到折寿!
沈律言伤势似已无碍,背脊挺得笔直,一脸阴郁,彷佛犯了什麽天大过错,让云尘寰青筋不免爆了几条──你大爷的,这三个类型里面他最讨厌阴郁青年!
明明长着一张好看的嘴,不开口说话是想逼死真正的哑巴吗?
「好,你不说就算了,点头摇头总行吧?我问你,你去了赤壁?」
沈律言颀长身影笔挺,乖巧地点了点头。
「是为了去拿撞撞?」说到投好撞撞,它正在床榻上滚来滚去,浑身被洗得乾乾净净,没半点恶心的腐酸龙汁味。
跪着的人微微颔首。
「你好歹是九重君首──那七个小毛头敢把你伤成这样?」
倘若沈律言有放水,并非不可能。不过亚重君等人再如何愤怒──云尘寰也不认为他们会真对沈律言出手。
那种与生俱来的尊敬跟臣服感,很难抹煞。
没想到,沈律言出乎他意料摇了摇头。
「哼,言言才不是被人伤的,是他刻意的!」
尘宵忽然冒出头来,云尘寰立刻转移谈话对象。
「刻意?」
尘宵爬上沈律言的肩,迳自道:「他好歹曾是那里的人,一路破了整座山的结界已是大逆不道,还进门偷东西──要不是你的缘故,言言才不会做出这种事!他是个正正经经的老实人!」
「呵呵,说得不错,这的确是律言会做的事情。既然犯之,自行领罚。」沈律行不知何时进入房间,跟着聊了起来。
云尘寰:「……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欸,这怎麽说翻脸就翻脸呢?你真该学学『知恩图报』的道理。」
云尘寰嗤笑一声,「哈!你跟我说知恩图报?我告诉你,这天下太多人不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恩将仇报倒是不少人会。」
沈律行又摇了摇他手中的酒壶,随兴一坐,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跪在床边的沈律言忽然有了动作,他缓缓抬起一手,在靠近云尘寰缠着白纱的伤处时蓦然停住。云尘寰顺着他的手转移视线,才发现自己的伤口被重新包紮过了。
「你包的?」见沈律言点点头,云尘寰认为事情一码归一码,坦率道谢:「谢谢啦。」他话一出口,沈律言猛然扬眸对上他,深邃眼中掺杂一抹看不透的深沉思绪。
「你帮我拿东西,我帮你治伤,一件抵一件,这事就算扯平了。」
对,他们从现在开始──桩桩件件都得扯平,再也不要多积欠什麽。至於过去那些,他会一件件讨回来。
然後……他们就再也没有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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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