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尘寰一路走到後寨,大家瞧见他都会点头致意,显得相当和善。
看似多麽和平。
云尘寰想起当年的他貌似施舍给予,将他们纳入自己的羽翼下。可笑的是他不是一个好人,却自不量力妄想当一个好人,所以才会跌得满身伤。
巨石旁有建造木梯,以前他不用爬木梯就能上去的,现在是不得不爬。一阶一阶爬上去,他上到顶端後找了自己最熟悉的位子,双腿盘起,单手托腮,远眺崖下的半壁风光。
清风徐徐吹来,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神色安祥。
这地方究竟有什麽特殊之处可以让他如此心绪稳定──他从未特别想过。正好有闲暇细细回想第一次上到这里来看景色的时候……
啊,他好像突然有点印象了。
淡霜眼眸蓦然睁开。
那一次他盘坐在这里,等着那个人来──因为他对着那些逃下山的山贼说了,如果不想他做出更惊天动地的事情,最好叫某人立刻上九阴山来见他。
那个人为了这番话,一定会来找他的。
当遥远天际乍现一道光芒,那个人踏着万丈剑光缓缓靠近,就在离他一尺之外的地方停下,一张俊雅面色淡然无波,好似望不见一切世俗凡物。
云尘寰觉得很有趣。
沈律言,来见他了。
他们打了一架,不过没输没赢。其实沈律言并未使出全力,即便云尘寰天赋异禀,也比不上人家多年的修为建树。最终,他们用一种小孩子打赌的方式诡异散场。从此之後,他上这儿来或许就是为了等着他出现。
可惜的是──沈律言再也没有过来。
云尘寰又坐了很久很久,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等沈律言回来。但直到远方天光西沉,沈律言和尘宵都没出现。
「云公子──要不要下来吃个晚饭啊?」
听见狗崽子在底下喊他,云尘寰心想继续这样也不是办法,况且他可不是做仙的,仍会肚子饿、犯困、耍性子。
站起身拍拍屁股,他伸了伸懒腰,在要爬下去之前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远方依旧一片空荡。
爬下去後,云尘寰见狗崽子用木托盘盛了两个碗碟,上头放着两颗白馒头还有经过烹煮的山菜,淡淡香气飘来才真让云尘寰觉得饿了。他接了过来,笑道:「谢谢你啦!喔,对了,沈──就是你们教主,出去一次会离开多久?」
狗崽子耸耸肩,「嗯,这小的也不清楚,看心情吧!」
「……」好吧,人家厉害,大家都看他的心情。
云尘寰随手抓了一颗馒头塞入口中,一张小嘴两颊被塞得鼓鼓的,狗崽子深怕他噎到,连忙劝:「您别一次吃这麽快!食物又不会长脚跑了!」
狗崽子忽然想到以前「云尘寰」的坏习惯就是吃东西特别狼吞虎咽,所以常常呛着,还要挨着旁人一个个替他拍背顺气!
云尘寰眼睛咕噜一转,一边咬又想开口说话,果不其然──真呛到了,「咳、咳──!」
见状,狗崽子连忙上来替他拍背顺气,「云公子──您没事吧?」
云尘寰好不容易把东西吞进去,挥了挥手,「没事、没事,我以前老这样!喔,对了,晚上我不知道要睡哪,要不你们那有空位的话──不介意我挤一挤吧?」
狗崽子起初面有难色,後来叹了一声:「有是有,不过大家都是莽夫,自由自在惯了,您不介意的话,我们是无妨。」
云尘寰笑着搭上他的肩,脸上一点尴尬都没有,「好说好说,我怎麽会介意?」边说,他们就往山寨的另一端走过去了。
这里维持往昔,一间大通铺里住的全是男子,女人小孩则有另一间大房。若是打算成为夫妻或是真正成了夫妻的便会自己去围一道隔间出来。
此时众人尚未就寝,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打趣,乍见云尘寰跟狗崽子一同进来,忽然全没了声音。这感觉大概像是某位书香公子进到匹夫莽汉会去的喧嚣酒馆一样格格不入。
「你们别在意我啊,继续聊嘛。」他确实没想干啥,只是想从一个外来者的身分看看大家究竟过得如何罢了。
「对啊,大夥儿继续。」
狗崽子一说,大通铺中貌似恢复正常的气息流动,闲聊声继续传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大家心不在焉,显然还是对这个俊美少年十分好奇。
云尘寰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偏头望向屋檐,眼睛微微眯起,顺势问了一句:「你们这屋顶会漏水吧?怎麽不修一修?」
狗崽子顺着他的视线一望,「唉,这九阴山一年四季下雨就那麽几回,有时候补过便忘了再补,而且尘宵老大喜欢在屋顶上爬来爬去,闲闲没事就嗑木板子,才会一个洞一个洞的……」
「嗑板子?牠吃不饱不会去外头找东西吃啊?嗑屋顶的板子?沈──我是说你们教主也不管管,像话吗?」
他一说,周遭有人应和:「对啊!唉,不过教主平常不管事,我们也不敢惹尘宵……」随着一人开始发表意见,其他人随之附和。
不知不觉间,人渐渐涌过来云尘寰这边了。
大家不断朝云尘寰吐苦水,虽然说沈律言当家没有什麽不好,可是这教主有跟没有一样,苦水吐不了就算了,还可能变成脏水反过头泼了自己一身。
云尘寰托腮听着,大感认同──沈律言从以前就是个很无趣的人。
可是人无趣到一个极点,就会变得有趣了。要把一个无趣人逗到脸色改变,甚至做出平常不会做出的行为,那是一种极高的成就感!而他就是染上这种怪病才会对这种成就感乐此不疲。
大家随口聊一聊,夜也深了。睡魔一上身,各自摸回自己的床铺边裹起棉被好入眠。云尘寰裹着狗崽子给他的一件凉被,透过屋顶上的坑洞望见天上的几颗繁星。
他瞠大眼睛,难以入眠。
忽然,他听见翅膀拍动和强风刮起的声音──他的听力向来不错,归功於狐族与生俱来的感官敏锐。不假思索,他立刻蹑手蹑脚下了床,走出通铺,直直往沈律言的房间跑去。
当他跑到沈律言房外时──不禁脚步一顿,整个傻住了。
化为小龙姿态的尘宵恶狠狠瞪着他,牠腹部那段有个诡异突起,活像是吞了一颗圆石进去。尘宵猛烈呕了好几声,云尘寰更觉得自己的双手不断抖动,却不是因为害怕或是没吃饱,而是一种感应到某种东西的本能!
「恶、咳──!」
一个圆形球体从牠的口中喷出,带着黏稠的黑色液体直直贴上云尘寰的右手掌滚动磨蹭,虽然这触感有够恶心,味道也不好闻,但云尘寰眼下顾不了清洁,用双手将它紧紧捧着。
「撞撞──!」
「老天!这东西太恶了!」尘宵大肆抱怨。
云尘寰赫然猜到这东西能跑来这是谁的杰作!
「沈律言呢──?」
尘宵继续乾呕,一双大眼睛都皱在一起了,「沈哥哥很累!去睡了!我警告你最好别再烦他!」牠正欲扬翅飞起,尾巴却被一只手抓个正着,「你给我放手──!」特地被抓去做苦差事就算了,牠才不想在这里继续瞎搅和!
「你、你们跑去沈家?」
赤壁山上有多难闯──先不论那从山脚布到沈家外层重重的结界,还有守山脚、山腰、正门的一票人!况且他的东西肯定不会放在门口让人膜拜观光,一定是锁死在某个旁人无法轻易打开的地方。
尘宵黑筋爆现,怒吼道:「你赶快松手──要不然别怪我!」
「你不讲清楚,我就不松手!」
「老子吞了你那颗球,肚子正痛──你不介意我喷你一脸龙粪,你就再继续抓试试!」怒吼之後静默半晌,云尘寰觉得不要冒险,也不要耽误人家的茅厕大事,果断松手。
此时剩他一人,他垂首望着手上正好比掌心略小的一颗圆球。它是以某种不知名的沉灰硬材所制,表面以六角镂空状成形,所以当它将镂空处放到最大的时候──把人塞进球里当作囚牢都不是问题。在它感应到云尘寰的时候,球体本身会发出淡淡银色的细碎亮光,就如同他的眼眸──在夜里格外耀眼。
什麽啊?单单为了他随口一句话,就真的杀回去沈家──然後把他的东西抢回来?
疯了,这家伙果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