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淡如霜色的眼睛悄然睁开,少年吃力地眨了眨双眸,还没意识过来自己究竟躺在何处,只觉浑身乏力,四肢不受自己控制,这种情况让他不禁低骂了一声。
要是这时候突然跑出个厉鬼猛兽咬死了自己……心情肯定会憋屈死!
不知多久过去,随着耳目渐清,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水流声,他比咸鱼还要卖力翻身,朝水声缓缓爬去。
这段不远的距离他爬了很久,也是趁着这段空档,他有了些记忆。
他不是第一次「活过来」了。
回想前九次,记忆已然不鲜明,仅有个大致轮廓。但他好歹也曾是令人妖仙魔群起闻风丧胆的人物──如今却在这软泥地上像蛆蛆一样,怕被深山猛兽咬死而死命地爬?
风水轮流转、虎落平阳被土欺──这些道理他实实在在体悟过了。如今再来一次,他都颇有心得了。
可笑的是,他曾经反覆告诫自己不可以再摔一次,可怎麽就是会一直重来呢?
他知道了,肯定是因为他以前忘得彻底,所以才没记住教训。
这次──他一定不会忘了!
即便他的记忆向来不是很好,很多小事都忘光了,但遇上血海深仇这种大事──想当作忘了早点吃过什麽,根本不可能!
他又往前爬了几寸,以前那抹如清回流风的好听嗓音出来了些。不论哪一世,他的声音都是被他所喜爱之人称赞的。
除了某个不知趣味的家伙。
偏偏,他最不愿想起那个人了!
边这样想着同时,他总算爬到溪边──喉间乾涩到彷佛能渗出血丝来代替唾液滋润,颤抖的手正想伸进清澈而不湍急的溪面捞起清流,却在望见溪面时蓦然一顿──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全然不敢置信。
「这是……我?」
他惊讶的不是自己又换了一副身躯,经历几世,他向来是藉由其他躯体重生。可这一次──不是!
是真正的他、是原原本本那个自己。
少年仍是不敢置信,纤长指节从眼角抚到眼尾,线条无比流畅,好像用笔墨精致描绘的柔和线条。接着是英挺的鼻梁、均衡而饱满的颧骨。他本身肤色就白,更加衬托出略偏淡色的唇,唇角不用刻意便是微微上扬的角度,好似永远带着一抹笑意。
他使劲把身子向前挺了一些,再认真凝望半晌──确认溪面上映出那张雌雄莫辨的俊美五官就是现在撑着身子的人,毫无差错!
「怎麽回事……?」
云尘寰全然傻了,经历九世,即使没有细算──也是数年,甚至百年的时光流逝。他以为自己的身体若没被仇家毁去,放也放烂了!如今他不只回来了,还回到自己的身上?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就这样让一张美少年面孔呈现呆滞状态好半晌,直到天边一声惊雷,才打回他的神智。而惊雷过後,便是天降暴雨。
任由雨水打在身上,似是洗去了他身上些许的茫然。瞳色分明的眼仁毫无杂质,淡霜眸色褪去水光潋灩的柔感,逐渐染上一股邪气。
云尘寰将唇角微微一勾,使得俊美脸上噙着一抹更加鲜明的微笑,却带着更加深沉的邪魅之色。
「既然如此,这次……我不会轻易住手了。」此时肚子不争气传来咕噜一声,不看气氛直接打破了他的宣言时刻。
他翻过身,仰天瞪着乌黑的天空不断降下细细冷雨,一滴滴打在脸上,分不清楚是冰冷的雨水或是若有似无的泪珠。
云尘寰一只手摸了摸肚子,喃喃自语:「唉,做人还是实际点,不先填饱肚子──报仇什麽的……也只是傻子在唱戏罢了。」
一双薄唇轻启,接下了从天而降的甘霖。在口中积了一点,然後顺着咽喉滚动而吞下。
「老天──你送我的第一口,我收下了。」他又邪然一笑,朝天伸长了手,然後用力一握。
天雷再度轰动的瞬间,同一片天空底下,多少眼睛也一同望着这场不合时节的暴雨。
「真是个……不祥的预兆啊。」
不知多少人不约而同感叹一句。天有异象,必有祸事。
再一道天雷,正巧打在了赤壁群山上头,尤其靠近千里峰。千里峰中有一居所「云起时」,它自赤壁沈家某位修道者仙逝後便长年无人居住。此时,却有一抹颀长身影一动也不动站在「云起时」附近的清潭边。
男子穿着一身黑衫,却环绕着一种一尘不染的仙气。现在乌云蔽日,所以地上没留下他和树荫相交而斑驳的影子。
青年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天边散出一抹光晕,漫天琉璃之色,总算映照出他的样子──乌黑流亮的发丝梳整出曲度分明的发髻,剩余没被绑起的长发披下,雨後的凉风一吹,带起了几绺发丝。
「沈哥哥──你看你衣服都湿了!」
一名外貌清秀,年约十二、三岁的黑衣小少年从後头的林间窜出,他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循着青年的视线瞧向那座深潭。来了这麽多次,他实在不知道这里有什麽好看的。
青年并未回话,相貌绝美却丝毫没有女气的面色保持漠然,毫无情绪起伏。
「沈哥哥?我们回去九阴山吗?再过一下子,巡山的人又要来了。」
再不走──是会惹上麻烦的。打架事小,可他不喜欢那些凡人,讨厌得很,碰到就嫌脏!
青年点了点头,衣袖一拂,旋身迈步。
小少年得偿所愿,走得很急,所以没注意到青年又特地回头多看了一眼。
薄美双唇吐出几丝冰凉,「倘若当初……」
「嗯?沈哥哥你说话了吗?」
青年摇了摇头,他伸手一召出法器,眨眼潭边已无人迹,除了落在潭边的几点涟漪──彷佛有谁来过,却也是转瞬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