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知春 — 1-2

包厢里那群人开的酒肯定少不到哪里去,隔大老远的路风烟就能嗅着,大约红的白的都有,混着一块喝,他们都是那样玩儿的。醺然的酒气渗出门板,溢了些到廊道。

蓟世遗推开了门,让俩女孩子先进,自己殿後关门。

虽是有人领,可看在其他人眼里她们就像收拾得晚了款款而来,皮质长沙发上张鸣生稍微坐正身子,笑着招呼最迟入场的二位主角:「来了啊,正等你们呢。」

风烟抬着稀松平常的眉眼,四目相交权当寒暄过了。她耸着半边肩,拿另只手剥去毛呢大衣,露出肩头白得一片,旋身抱过快坠地的外套,她很快褪掉剩余的那半边,随手将衣服搁在台子边,坐到张鸣生替她拉开的实木餐椅,风烟抿着唇笑望张鸣生,後者摊了手,两只胳膊微张。

她嗤地挥了下手,迳自入座,瞧桌上安置的小茶点和开胃菜,举箸夹了口放进嘴,冷食入喉凉得她五脏犯饿。

绕颈式的在胸口处与两条薄长袖以一种小露性感的姿态相聚,缺口开在肩窝,流畅的线条就那薄纱质料的衣裳压根盖不住,风烟锁骨鲜明,凡是有骨头的那几寸甚至显得有几许嶙峋之感。

她的瘦可说是瘦对了位置,骨架不粗,肉都长在匀称的地方。胸前微具弹性的衣料笼着她傲人的上身,再往下收紧腰身的设计圈出只手可握的小蛮腰,长肉的地儿不硌手的,这副身躯上肌肤尽是吹弹可破。

淡橙橘揉着粉的霓裳羽裙服贴她穠纤合度的身体,裹得曲线美妙——正面已是惊艳,然在张鸣生那角度看见的,可是她背後赤裸的白肤,裙装已非独立挖空,而是原本就不做布料的覆盖,背部那片全裸在空气外。

他戏谑地吹了口哨响,夸她:「这套好看。」

那厢盛冉刚落座,瞧她穿着,未免用心得过份。

只一眼便收回眼神的蓟世遗端过自个儿的酒,轻啜了口,不出声地归座。

「没喊太多人,就我们几个。」张鸣生举杯,几人轻轻碰酒。

「是不多,四个啊。」

「你们搬来这儿落脚累了一天,喊一票人你玩得动?」

「你怎麽知道我不行?」她略嫌风流地下看他解了上排两颗钮扣的黑衫,「得看带的是什麽人。这会都是熟人,是提不起兴致。」

张鸣生立刻就止住了这话题,却说现在的姑娘家都挺敢的,这样的话也敢说。

风烟乐不可支地在笑。

他看了片刻,终是被她笑意感染,也弯了弯唇。「庆祝你们来这儿久住啊,以後能见面的机会可就更多了,盛冉不是大忙人,至於风烟……别往不太平的地方跑吧?多危险。」

「少瞧不起人了,我过阵子就忙起来了,能不能出来还不好说。」盛冉道。

风烟嗯哪一声。「少看低自己,有你在的地方能平?」

说不过这两个女人,张鸣生又斟满一杯,俐落地乾了。

虽道是连名字都记不太利索,可那麽一大拨人里,在场这几个都算是好相与的了。

利益依附关系但凡细谈就能说怕许多人,张鸣生又开了一瓶,他看向坐在那儿专心吃菜的风烟,心里头竟有点佩服。

她这个人,你第一眼看不出她能拿什麽当作谈资,金钱、地位、权力,算上这些,她几乎就是一穷二白,两手空空。稍稍深了些去接触,能品出她就是没心没肺一个人,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是舒服的。

张鸣生问:「乾不乾?」

「来啊。」她似是无意识哝了个很软的音,他瞟过来,她面上充了几分笑地抬起杯,「敬你。」

後半局不再单纯吃喝玩笑,张鸣生同蓟世遗说起京城的局势,传至他们这二代三代的,纵是不在真正金字塔顶端的核心里,圈里流出来的传言大多有所耳闻。张蓟两家所从的家业不大相同,就比如张鸣生家中是做旅游的,观光产业,张鸣生主攻的是经营这块,管辖的酒店近来盈利上涨,想是国家推动外交见起色後迎来大量国内外旅客兴起一阵旅游潮,对外政策的开放彷佛刮一场大风,兴了不少他们家做的这种产业,这阵堪堪稳定下来,就不谈前面忙得跟陀螺转似的那段整顿期。

蓟家是搞房产的,遍及之处不算太广,不过这几年上辈稳紮稳打,到他这一代也能说是挺风生水起了。

他们聊着谁家的千金公子如何,点出事儿是直接,有关详情反而隐晦起来。张鸣生对此是不太在意,蓟世遗却是谨慎,不过份评头论足,说谨小慎微也算恰如其分了。

「有件事没说,我妈最近忙着给张晟安排相亲,梁姨听说了以後也打算替蓟世遗做打算,那天偶然碰见还劝我赶紧定下来,你说这一天两天的,不好好规划自个儿生活,把算盘打到儿女头上算什麽。」

「催你快结婚娶妻,指望抱孙呗。」盛冉插了句话。

「别人吃这套,我可不。」张鸣生目光斜望风烟,「这年代是自由……」

「自由恋爱。」她看回去,「你家那样,太腐朽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很是赞同她说的腐朽。

就光这词,他自己都没敢批评的,由这麽个小姑娘替他说,到底也大快人心。

风烟没忘食得七八分饱便停筷,看盛冉还有兴致同其他两人聊,她说了声去外头晃晃消食就退出包厢。方才来时一瞥就觉得苑子应该是挺大的,现能亲自去走逛,她心情不坏。

这浮居的格局实际比外观看上去大多了,就正门经鹅卵石小道走来,还得先经过一个门廊才正式入内,整室空间不是平整的四方,站在门口,左前一片雕花木窗墙,透着半点花苑的灯光,再过去架着扇木框子的玻璃门,一推便开。门旁两条小道都是包厢,道与道间像梁柱的半堵墙悬挂古色古香的泼墨画,再一旁则是入口处的柜台了。

普通没有包厢间隔的用餐区也是有的,在柜台後另一条辟出来的小短廊,走进去後另是一方天地,桌间相隔甚远,满桌正常音量说话即使交错亦不会过於嘈嚷,环境幽静,确实合适来这儿放松心神。

若有似无的,风烟闻着这座偌大的地方焚着气息清淡的沉香,一缕甘甜和缓的香气萦绕周身,她未披上大衣却也不觉冷,浮居的暖气开得足,烧的沉香让人静得暖。她踩在铺上绒毯的中央地板上,没有直指花苑就去,而是在附近晃了两圈,赏了赏风水学讲究的招财用的流水摆设,不俗,盛活水的石装置放在这儿哪里都相配,她是外行人,看不出什麽门道,就是觉得挺耐看的。

逛了一会差不多看尽餐厅布置,她足尖一转,欲往花苑。毕竟称的不是花园,苑这个字,听就晓得规模铁定比寻常花圃花园大,风烟走近了门边,握着门把轻轻推开,她微微探头看里头,花苑的植栽旁都立了告示牌,请小心欣赏,勿践踏采摘。苑内一眼不能到头,不过大略能辨识是个外圈打通,内有个亭子建在圆心,她忖量片刻,从右方道散起步。

花自是培养得极好的,那些旺盛的小生命在夜里绽得也十足好看,她噙着抹笑,满眼温和软性子地瞧,有些想碰一碰,但还谨记着不能触摸。

她还没有看见来前他说过的,这里种了月季。月季花有好几种颜色,白的、橙红的、粉的,不知道是哪一种。

愈走往那座亭子,花开得就愈盛,风烟绕了大半圈,脚有点儿酸,正想去亭中歇脚,突然就听见一阵哆哆嗦嗦的哭泣声,她顿了下步伐。

自细微至逐渐转大的声音,那是个女孩子在哭,风烟蹙眉,走开了些再看,发现刚大意没注意到,确实是有个女生在亭子里哭,她是面朝她这个方向的,亭子还有一个人,瘦瘦高高挺抽条的,看个子是个男人。

风烟登时就不想多探究了,花能下次再赏,人的麻烦事她不欲多掺和。

「你什麽意思你!」

「你、你这人怎麽这样的嘛,那个回答不就是只有我不行,难道除了我以外谁都行吗?那个人也行?你是不是瞎?」扯着哭腔稀哩哗啦嚷了一通,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嚷出来几乎全是含糊词语。

就她一句话的时间,风烟早快撤到出入苑子的玻璃门,但她耳力好,远远地竟也能听见她被拿来做枪使,当成别人同自己比较的物品,风烟微眯起眼,沉下来的眼光无错地扫往在亭子里哭的女孩,抿了抿嘴唇,有种蒙头挨了一棒的不愉。

她可没开口嘲人哭得难听,还肆意拉陌路人下水呢。

蓟世遗看过表,她出来有半小时了,怕她在外面遇上什麽,特意来找人的。

未料他走出包厢就看到她人杵在花苑旁,神色和气场都沉,有些暗暗动主意的样子。

「怎麽不高兴?」他问她。

「嗯?」见来人是蓟世遗,风烟回起话又是轻快的口吻,她笑了下便揭过去,没说太多细节,「出来找我的?我正好要回去。」

「好。」

他答得快,指了路说包厢是这方向,你先走。回头不住顾盼,总觉得尽管她没放嘴上说,大抵还是发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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