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越往后,与冬天交界的地方雨水就变得稀松平常起来。圣威士兰在季末开了数场学术会议,亚瑟毫不意外地被拉去充场面,于是有两周的时间他都没能去子爵的庄园。他耐着性子听他们喋喋不休,从品达罗斯的辉煌一直到菲尔丁的山脉,Jesusforchrist!他从未想到交流能变成这个样子,在他听来这一切都不亚于惹人厌的鸫鸟洋洋自得地掏出来自己拾得的出自他人的牙慧,沾沾自喜故作高明,更令人窒息地是,这简直就是鸫鸟大会!
在他忿忿地和金斯复述过那些人优雅的愚蠢后,金斯轻轻地付之一笑,显然他有其他令人焦虑的事情。处得时间久了一些,他这个闷葫芦偶尔也会响亮起来。亚瑟听了金斯别别扭扭犹犹豫豫的陈述后,他也选择了沉默。
在书房等待着亚瑟的是里尔本。窗外飘着细雨,晦暗的天光失去气力。里尔本歪在靠背椅上,两只脚翘在摞起来的书堆上,闭着眼睛气息匀长。亚瑟凑近看他,不防正好对上他睁开眼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里尔本眨巴了几下,揶揄说:“眉毛教授,身体力行‘美的艺术’?”亚瑟尴尬地咳了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这通常表示他要开始授课了,但里尔本还是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连波特港口的李维斯也比他懂得规范,李维斯作为蛇头收了钱尚还知道要把人千方百计地送去新大陆。亚瑟叹了口气。金斯告诉他,里尔本和子爵几日前生了矛盾,原因是子爵发现他酗酒。场面的惨烈不言而喻,金斯向他展示了他在打扫碎片时不慎划破的手掌。
“请上课吧,教授。我在听。”里尔本交叉了一下两腿的位置,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没有喝醉——”
他言犹未尽,语序却先混乱起来,十分明显他情绪再一次狂乱。“好吧你肯定已经知道这事了,我是喝了点酒,可他怎么能据此宣布我是个糟糕的人?我快要16岁了!成年后我还能拿到我妈的那一份遗产,现在都被他霸占着。算了眉毛教授,恺撒说得对,瓦罐不离井边碎,成年我就立马离开这个又破又老的庄园……教授?我是不是又说的太多?”
“我认为,你目前的状态并不太适合继续授课了。我会和子爵谈谈。”亚瑟俯下身子,从椅子下面拎出了几个空酒瓶,他浓密的眉毛皱起来,严肃又有些滑稽。里尔本一下子坐起来,又一下子瘫回去,完全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金斯端来红茶和糕点,料到亚瑟有些失望于不是松饼,解释说这是新鲜的山核桃烤制的。亚瑟捧着红茶满足地喟叹:“欸金斯不管做什么都是非常好吃的啊。你要不要考虑来给我做管家,我给你开更好的薪金。”
“让教授破财可不是绅士行为。”这时王耀从阶梯上下来,朝他们在的延伸平台走去,加入到亚瑟的下午茶时间。
雨渐渐停息,阴云密布,像病恹恹的灰鸽子的羽翼垂下来。亚瑟旁观了王耀极为优雅的用茶程序,不由得为自己一口闷的行为感到十分羞涩。金斯似乎又回了一趟楼上,手里拿过来一条毛毯铺在王耀膝上。
“所以,教授作为家庭教师,有什么需要和家长沟通的呢?”王耀打破了凝结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他说话时喜欢沉静地看着对方的脸,目光装满期待的诚挚。亚瑟那时候竟像个巢穴被发现的雪兔,紧张地恨不得立马蹦跶走。“是里尔本在授课上问题不大的意思么?金斯今天还特地来告诉我,说教授可能有些话要讲……”
“是、我是有话要说。”亚瑟急忙回答,一边想着真是多管闲事的金斯,一边抬头发现金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亚瑟的目光局促的像找不着调子的音符,在键盘上乱跳,结果弹出的都是意义不明的呓语。
王耀轻轻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乎不大理解这个天才教授在自己面前怎么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于是不再看他。这个延伸的平台是二层大平层凸出去的部分,加装了帆布顶后就成了下午茶聚会地。靠墙的地方摆了一排绿植,有些已经枯萎,但有些依然翠色如昨。王耀看到那些植被在深秋染上冷雨的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叶尖颤巍巍地滴落雨水。直到亚瑟终于说了话:“请原谅我的粗鲁。从授课效果高效化看,里尔本似乎近期并不太适合继续上课,除非……”
“除非他不再酗酒。”王耀讲话时侯又看回到亚瑟脸上,他怎么这么喜欢和我对视,亚瑟发誓自己一点都无法忍受这种心跳剧烈得要爆炸的感觉,他甚至在怀疑自己周遭湿润的空气群是不是在冒烟。
“老实说,我并不是一个自信的人。他不听我的话,连汉塞尔都快和他一样古怪了。”
言辞浸满忧愁,对于不相干的家庭教师来说,插手雇主太多家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亚瑟没有说话,避开了视线的他并没有注意到王耀脸上明显有些失望的表情。静谧中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深秋在大地上的笔触因升腾起的水雾变得语焉不详,绿植的叶子在细雨中发着抖。
“惊雷和雨水的声势孰大孰小显而易见,但一个触不可及,一个触手可及。惊雷滚过去,只要捂住耳朵就好了;可是雨水不一样,它在蒸发,它无处不在。”
亚瑟说完,伸出手放在雨幕中,若有所思地瞧着并不明亮的天光。
那匹苏格兰种的牡马对于冯特一家而言是十足的雪中送炭。此前坦雅嘲讽过子爵的“滥好人”品质,就算受了恩惠在冯特面前也要逞口舌之快,这次倒是学会了闭嘴。不过她在冯特身边不遗余力地吹枕边风,坚持要冯特找时间拜见子爵,给威莉安排一个生计。坦雅嫌他矫揉造作,嘴过冯特好几次,冯特收受牡马已足够不好意思,这事就一拖再拖,结果一直拖到了威莉就要成年的关口。
坦雅在昏灯下缝补着衣裳,间或不耐烦地合掌拍死烛焰附近失智的飞虫。她在拍死第七只虫子的时候,把衣服猛地一放,踢了踢歪在另一边的冯特。“威莉的事情你要是还不和金斯或者子爵提一嘴,咱们家不养吃白饭的。她要么按子爵府的安排,要么按我的安排。你听见没,当个爹真够窝囊的。”
“你的安排?”
“总之咱们的威莉不可能和皮特的儿子结婚!你记得早些去拒了老皮特,威莉又不能跟他们一起住到牛棚里去。”
“皮特家养牛已经是大生意了,你不必……”
“懒得跟你掰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