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烽火连三月,乍暖还寒的季节,本当是春暖花开,人人笑语盈盈。
可我随着阿爹从城外的山上逃亡进了城里,看见屍骨遍地,春花成了烂泥。
阿爹同我说,大鸳要灭国了。
孩子的嚎叫声窜进我的脑门,年幼的我穿着男儿的衣裳,尚未明白何谓灭国,何谓血洗皇城诛杀千百侯。
我只想回到山上,躺在陡峭的悬崖边,见山岚变化,在自家破屋前,拂一片虞美人,沾的满手芬芳。
阿爹却打了我一巴掌,他骂我不懂事儿。可我明白他恼的不是我,他恼他自己没护好了自己的妻子。
娘亲的墓葬在後山,阿爹那时刚祭祀完,外族那些蛮横的人们,突然从山的另一边蜂拥而上,马匹卷了微湿的黄沙,阿爹流着泪带着我躲进洞穴里,他看见娘亲的坟头草被马儿踩踏成了绿汁,染的马蹄花花的一片,娘亲的墓被踏平,只剩下小小的土丘,土丘上还有只蚯蚓,蚯蚓硬生生断了成两截。
阿爹哭完後,也不说些甚麽,他只是叹气,拉着我的手,慢慢踱回家中。
阿爹骂我狼心狗肺,只因我一滴泪也不曾留下。
我要为谁流泪呢?
自打从出生起,我就没见过娘亲,阿爹说,她把她的命给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那孩子叫做虞珂,生下来後跟母亲姓,也算留个念。
我歪头一想,我就叫虞珂呀。
谁知道呢,虞这个姓氏竟是大鸢朝禁用的姓氏,阿爹打小就叮咛我,不许与外人道自己的真名,唤自己为珂儿便好,如今倒也快忘了自己姓甚麽了。
那夜我们赶去都城,远远地就瞧见那个富丽堂皇的将军府,被直窜天门的火舌吞噬成破屋。
想当年将军府的家主意气风发,权倾朝野,如今误事人非,梨花落了江水,谁曾留恋?
阿爹常常说着将军府的好和不好,娓娓道来下人们的轶事,说着家主如何降退十万大军,将大鸳的国土拓成千里之地,他彷佛曾待在将军府那般熟稔。
白日天光才正要乍现,阿爹就偷偷经过烧得残破不堪的将军府,却突然听闻远方传来的军用锣声,他摀着我的眼睛,低声说,皇帝驾崩了。
连三敲钟,祭前朝圣魂。
我扒开阿爹的手指,在指缝间,我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神祖牌位,上头刻着大鸳朝皇族赐的姓氏。
贺澜氏。
那块牌子被火烧得只剩下巴掌大,我只扫了一眼便了无兴趣。
後来,阿爹连夜带着我逃到大鹃,听说那儿是阿爹的故乡,我不喜欢那儿,那里的人们冷漠,既没文化又不讨人欢喜。
阿爹拔着院子里的杂草,骂骂咧咧的问,你一个字儿都不认识,还嫌人家没文化,成天找村里的人打架,你长点心吧你,从小把你当男孩儿养,还真把自己当男孩?
我扯着嘴边僵硬的笑,不知道该怎麽回嘴,只好端了一杯水给阿爹,让他消消火。
那时的家,早已没了鸟语花香,盘头咏日光,我蹲在茅厕,看着天上展翅的雄鹰,用手指算着自己的岁数。
那年我七岁,还不曾看过真正的皇族。
也不曾见过阿爹口中那个让外族唯一留下活口的前朝皇子。
听说他容貌绝世,身子赢弱。
外族首领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慾,排除众议,留他一个前朝血脉,其余皇亲国戚满门抄斩。
虞珂手撑着头,迷迷糊糊地想,皇子当真赢弱?
若真赢弱,定支撑不住血洗家门的事儿,也捱不过只身一人的漫长岁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