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经历一阵手忙脚乱,终於将住院手续和事故处理安定下来。
吕成之见时候不早,推测徐若天差不多该下班了,让吕善之传个讯息告知他。
吕善之将事故发生经过、需住院动手术等消息告知给徐若天,不一会儿便得到他的回覆:「在哪家医院?」
她立即传送医院地址给徐若天,然而这次,萤幕却显示已读不回。
吕善之不解,心想有可能是老师尚未结束公事,又或者他忙着收拾东西,才没来得及回覆。
事隔十分钟,萤幕上才迟迟浮现一则通知:「我马上过去。」
终於得到徐若天的回覆,吕善之不禁安心,喜出望外看向哥哥,「老师说他马上过来!」
妹妹眉开眼笑的灿烂模样映入眼帘,想起这段时间无视她和徐若天的感情,不知她能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害怕她会就此厌恶自己,吕成之心头一沉,数不尽的关心和愧疚全哽在喉头。
见他欲言又止,她问:「怎麽了?」
「我只是在想那时候把你赶回家的事⋯⋯」吕成之垂下眼眸,长叹口气,「也许你们会觉得我在任性发脾气,我的确没资格把你们分开,不同意你们交往也确实是我自私⋯⋯就只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没意料到哥哥会主动提起此事,明明他们都刻意避而不谈,然而面对哥哥的坦白,吕善之也决定敞开心胸,静静接纳。
她能了解哥哥的所做所为,以及他的担心忧虑,在决心和徐若天交往前,她也经历无数次灰心沮丧,她也深刻明白要成为他的另一半,就必须得帮助他承担那些过往。
即便如此,她仍然选择了奋不顾身。
与其错过,她宁愿跌得满身疮痍,至少曾经尝试过、努力过,遗憾才不会留下太多。
「我了解徐徐若天那家伙,他肯定是真的想好好爱护你,才会宁愿和我撕破脸也要和你在一起⋯⋯但他们确确实实相爱过,不会因为胡谨沂走了,这些真实存在过的东西就会消失,你们之间也许永远会有胡谨沂的影子。」
晚霞余光透过窗户映照在他憔悴的脸庞,光影之间满是忧心忧愁。
「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受伤。」吕成之抬眸望向她,语调低沈,「不要委屈自己,不要让哥哥担心⋯⋯」
哥哥真挚的话语字字句句如玻璃碎渣,随风飘扬洒在她心头上,即使他说的话她再清楚无比,却又是一次次逼迫她面对现实。
她一直视而不见的,心里那片空洞,似乎正在慢慢扩大。
她晃了晃头,试图甩开这些不安感,重新拾回笑容,「你别担心,我不在意他的过去,他的新人生现在才刚开始⋯⋯我也是。」
好不容易开启的心门又再次阖上,见她如此执着,吕成之也不愿再多说,只求一切风平浪静、顺其自然。
吕善之转移话题,试图使气氛放松一些,安稳地度过等待老师的这段时间。
时钟在墙上滴答作响,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黄澄的天空被夜色渲染一隅,哥哥也不敌倦意睡着了,吕善之依旧没等到徐若天的讯息。
她有些坐立不安,不愿打电话过去叨扰他,又担心他没看到病房位置的讯息,乾脆下楼去门口等看看。
披上薄外套,她下楼来到医院大厅,人来人往中没看见徐若天的身影,她走出医院门口,沿着走道进入医院旁的庭园。
庭园绿意繁盛,落日余晖下透着静谧温暖,许多病人在此散步散心。
吕善之目光落在远处的长椅上,发现徐若天熟悉的身影,她扬起笑,正准备上前向他打招呼,忽然意识到状况不大对劲,倏地止住脚步。
他低头沈思,脸色略带苍白,眸中透露着千思万绪,像是一条打上无数死结的绳,难以解开抚平。
她就这麽屏息在原地,远远望着他,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片刻,他蓦地抬头看向前方,吕善之沿着他的视线瞥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对中年男女,男子推着轮椅,上头坐着虚弱的女病人,两人相谈甚欢,看似一对浓情蜜意的夫妻。
本该是充满幸福的光景,不知从何而来的惆怅哀伤却弥漫在空气中。
吕善之看懂了徐若天那难以解读的眸光,她知道他在想什麽,她知道他眼中的画面投射出了哪些过往片段。
没曾想,在解开绳子的瞬间,也将其扯断了。
她默默收回目光,带着一身凄凉转身离开。
途中,她传讯息给徐若天,告诉他一切都处理完毕,哥哥住院几天就能回去了,接下来她会帮忙照料,让他不用特地跑一趟了。
为了舒缓他的情绪,还说这样她就能暂时请假脱离读书地狱,这类的玩笑。
回到病房,哥哥醒了过来,眨了眨眼与站在门口的她四目相交,吕善之先是愣了半晌,迅速扯开僵硬的笑容,「你醒了啊,我想说趁你睡觉时去找点吃的⋯⋯」
「少骗我,你去找徐若天了吧。」
「⋯⋯」一语中的,在哥哥尖锐的鹰眼下,她难以继续掩藏假装,只好尴尬地走回病床旁坐下。
见她意志消沈,吕成之轻叹了口气,思忖须臾,淡淡开口:「原本只是想告知他一声我住院的事,我其实没打算让他来的。」
吕善之抬眸看向他。
「自从胡谨沂过世後,徐若天就开始害怕进入医院了,也许是看到虚弱的病人会想到她,也许是想起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每天都在害怕接到病危通知,害怕每每来到医院都会是『最後一次』,总之浑身细胞都在抗拒医院的一切。」
吕成之遥望窗外天边,眸中映照出漫长日子的每一幕,好似他陪他经历过的那些痛楚都还历历在目。
吕善之忍不住提问:「那⋯⋯他回去老家照顾奶奶的这段时间呢?不也常常要跑医院吗?」
「他肯定是怕你多虑所以没告诉过你吧?他在进医院前都会打电话给我平复心情,也许还能给他一点力量吧,总之他都得在医院门口踌躇好久。」吕成之无奈轻哂,「我也陪他去医院看胡谨沂几次,身为他的兄弟,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能明白,这里对他来说简直是地狱。」
云淡风轻的语调,交织出沈重无比的心声,压得她几乎窒息。
想起她传医院地址给徐若天时,等了好久都没等来他的回覆,也许那时,正是他无声的求救。
即便如此,他还是鼓起勇气来到医院外头,种种举动都令她感到心疼不已。
她不知道,压在徐若天身上的回忆究竟有多沈重?沈得他都不愿分一些给别人帮忙担;她不敢想,徐若天心上的缺口究竟有多大?即便她找来各式各样的东西填补,也远远不够填满一半。
她究竟该怎麽做?她有办法拯救他吗?她真的能给他幸福吗?
每当她对自己提问,体内蕴藏的不安逐渐扩大,直到将她整个人吞蚀——
直到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