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的声音渺渺入耳,音调平稳,随着车身小小起伏,吕善之从睡梦中苏醒。
她缓缓睁眼,看见徐若天正调着频道。
再望向车窗外,车子还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遥望景色和北部截然不同。
「现在在哪了?」她问。
「云林,大概再四十分钟就到了。」
「不是说半小时叫我吗……」
「我叫过了,是你睡太熟。」
徐若天看上去冷静沉着,可她知道今天是个伤心的日子,想到要去见不在人世的爱人,谁能不沉重。
「话说……」静默良久,她开口,「不是说要公平相处吗?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现在应该换我说了。」
他专注驾驶,表态若无其事。
「不想说可以不用勉强,我的事你知道也就算了,不是什麽难以见人的过往。」
她知道他只是认为不必拿秘密互相交换,被得知了过去,他并不是那麽在意,所以她不需要为难自己。
「一点也不勉强,我自己想说的,前提是你要愿意听。」
徐若天有些诧异,吕善之还是那样倔,却不像以往尖锐。
她变得直率许多,将心里所想明明白白传达给对方,就如她所言,不再有所保留。
瞅了眼邻座,清楚她今日所言再认真不过,他欣然接受。
「好,你说吧。」
没有犹豫从何说起,她开门见山道:「我跟他分手了。」
「分了?」他问,「什麽时候的事?」
「我离开家那天去找他们俩谈了,多亏想起你的话,我才能狠下心断绝关系。」悲伤还历历在目,她轻叹,「他们原先就是一对的,动不动就吵架,那家伙被吴纯予伤害了才会来找我安慰,我很不甘心,死抓着不放,最後还是只有我什麽也没得到。」
徐若天静静聆听,毫不掩饰直言。
「你要庆幸,还有其他女人愿意牺牲自己来替你吃苦,继续盲目和那种人交往,未来肯定惨不忍睹。」
出乎意料,想当初还是个不会安慰人的木头,这下竭尽所能用自己的方式,变相替她出了口气。
思绪至此,她忍不住破颜而笑,「说得也是。」
多亏徐若天一番话,心情稍稍转好了,两人之间的氛围也跟着轻松。
趁着气氛和谐,她毫不避讳地谈起过往,与萧永辰和吴纯予认识的开端、与丁如婷情同姊妹的回忆、与吴文曼由敌化友的过程。
前些日子在家受到的委屈,抱持着什麽样的心情离家,一五一十向他倾诉。
遗憾抑或惆怅都难能可贵,造就了现在的自己。
她不曾向别人吐心声,这是第一次,想和一个人没有距离,鼓起勇气坦诚相见。
互相了解,用心交心,感觉多麽美好。
她说:「我还有件事想和你坦白。」
「什麽?」
「之前去房间替你拿药时,我忍不住好奇,看了放在墙角的画,也看了最後面被白布盖着的画。」她垂眸,睫毛隐隐约约挡住惆怅,「画上的女人……」
见她欲言又止,他清楚她已猜到了九成,仅差本人亲口认证。
「是胡谨沂。」他又补了句:「我想你一定也猜到了,那是我画的没错。」
他说,胡谨沂接受化疗後身体日渐虚弱,开始掉发,头顶秃了好几块,面对外貌巨大变化,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怎能受得了?
她变得脆弱自卑,见她崩溃痛哭,旁人除了无济於事的安慰,其它什麽也做不了。
因此,徐若天决定提笔,一笔笔描绘她的轮廓。
让她知道不管她变成什麽样,在他眼中,她仍是那样楚楚动人。
在生命最後的日子里,这幅画给予她无尽力量,不离不弃伴她直至尽头。
这幅画完成了使命,於是人不在了,它也就顺其自然地被尘封在墙角。
「大家都不知道你学画的,为什麽不当美术老师呢?」她又问,「你不再画画了吗?」
「嗯,那幅画之後就没再动过笔了,可能心里还有个坎过不去吧,觉得没什麽好拿来说嘴的,才没有让学生知道。」
她歛下眼,小声嘟哝,「明明画那麽漂亮,太可惜了……」
「你觉得画得好吗?」听见她的细语,他脸上浮现笑意。
「很好啊,先不论技术,每张画营造出梦境般的朦胧美,看着看着都不由自主进到画中神游了。」提到专业领域,她激动侧身面向他,「我怎麽也想不到,你这麽枯燥乏味的人能画出那麽诗情画意的画作,真的大开眼界了。」
「这句话是褒还是贬?」他无奈。
她坐正回去,面红耳赤低声道:「反正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画,如果你还能画就好了。」
徐若天瞅她一眼,故作镇定,转了圈方向盘,车子拐个弯驶离公路。
吕善之这才意识到,外头风景变了,一别台北的繁华拥挤,这里辽阔路大,没有此起彼落的高楼大厦,放眼望去大多都是独栋,还有许多透天厝座落於此。
可以感受到,他们正在慢慢接近。
他说:「就快到了。」
一句话,带来秋天的萧瑟,被秋风拂过的水面泛起涟漪,一波波逐渐散去。
然後,平静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