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月亮接手夕阳,高挂空中。
吃完饭,她又好奇问:「你喜欢看恐怖片吗?」
他目光看向碗,她立刻明白用意,将碗前倾展示里头,米粒被清得乾乾净净。
确认碗里头一粒不剩,他颔首回应她。
「所以你看过很多部了?」虽然她不看,但多少也耳闻过,应该可以从作品中找到一些共同话题吧。
「没有,近几年才看的。」
「你以前不看吗?」
「不看。」
「那……为什麽突然喜欢上?」
「因为刺激。」
你来我往的对话进行得很快,她的思绪有点跟不上,他的回话又少,她只能一直接话,问得很勤,身家调查似的。
她眨了眨眼,脑筋转了会儿,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呢?」
他蓦然放下碗筷,以为他是被问得不耐烦,吕善之开始胆战心惊。
出乎意料地,他盯着她不语,即使被变色片遮掩,那双深邃黝黑的眸仍然诱人。
月亮在他身後,发丝被照得发光,逆着光,他的面容在黑暗中变得不清,朦胧中依稀看见他笑了,发自内心淡淡地笑。
「被吓到,心脏会跳。」
低沉的嗓音响起,余音缭绕在耳畔,飘散空气中。
她无法完全明白这句话,云淡风轻的语调,其中包裹的含意是什麽?
一句沉得让人不知所措的话,一朵朵绵云包覆着的铅块,风吹云散,铅块会重重坠落将心砸碎。
宛如电击器一样的东西,能够震得心脏大幅跳动,仅此一下,便能久活。
听来如此可笑,靠着这种东西在支撑,人到底是有多脆弱?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看电影。」
几乎是凭藉一股脑地冲动,吕善之也对自己的勇气感到不可思议。
是利用他,是打发时间,还是出自同情不愿放他孤独一人?思绪迟了顿了,她找不到自己走上前的理由。
徐若天似乎没有多想,答应了,两人动身前往影院。
途中,她想了几种说服自己的理由,得出了结论。
看恐怖片一定要人陪的,一个人没有力量,多麽不安,肯定是不忍让人承受这种恐惧空虚,她才会来的。
直到进场,她稍稍後悔了。
音响在身後震耳欲聋,凄厉惨叫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此起彼落,她僵着身子,屏住气息,全程没睁开眼过。
比自己想像中还要惧怕,恐怕也有这里密闭又阴暗的因素在。
阖上眼这段期间,恶梦的画面,朝思暮想的面容,排山倒海而来。
她怕黑胜过鬼,怕呼喊没人听得见,哪天睁开眼只剩自己一人,梦境会成为现实。
所有惧怕都有原因,童年跟着的阴影至今仍未消散,反倒愈发严重。
身旁没有任何动静,太不寻常,徐若天转头望惊觉她全身僵硬,冒出冷汗,不顾电影播不到一半,他赶紧带她离场。
夜深,气温稍降,晚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飞舞随即落地,发出清脆声响,似乎将周遭的喧哗声盖过。
推开玻璃门,他们一前一後出了影院,徐若天迳自走到人烟稀少的路边,吕善之步履蹒跚跟着他。
方才至厕所冲了把脸,气色逐渐恢复,吕善之默默走在後方,满脸歉疚。
今天最後悔的事就是来了这里,并不是因为恐惧不适,而是自己信心满满地跟了上来,却成了人家的麻烦。
因为自己,害人家也看不成了。
「还好吗?」徐若天在变电箱附近停下脚步。
吕善之既愧疚又难为情地颔首,又连说了几次对不起。
「你别太在意,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怕成这样。」
她不好意思说,比较大的原因是里头又闷又暗,令她忆起不好的回忆。
短暂的沉默不知道令人忆起了什麽,见他摸了摸口袋,拿出深红色纸盒,从中抽出一根菸,抿在唇间,动作俐落地点燃打火机。
在他唇前的纸菸开始燃烧,飘出袅袅细烟,向上升腾。
月光再明,路灯再亮也照不清,被烟雾缭绕的面容,若隐若现。
一个吞云吐雾,他清醒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夹着菸,与她拉开点距离。
「抱歉,今天闷很久了,我站远点。」
等他动作结束,甚至开口说了话,她才意识过来,「你抽菸?」
他微微垂下头,神情有些尴尬,嗓音被烟弄得哑:「……别跟你哥说。」
「我哥不知道?」
「以前高中跟一群朋友抽好玩的,大学毕业和你哥一起戒了。」
「那为什麽现在要抽?」
他轻轻皱起眉宇,似乎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将菸靠近唇畔,深吸了一口,缓慢倾泻而出,烟雾一缕缕向上飘,散开。
他幽幽开口:「为了呼吸?」
为了呼吸……她竟然不是不能理解这个理由,为此感到有些无奈。
「抽菸不好。」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虽然自己一点也没有立场这样说。
他轻轻笑了,也许是那番话给他感觉像是在担心,被关心的感觉挺好。
「我没有瘾。」
「抽菸的人都这样说。」
他哑然,这是第一次战不过她,因为自己的确做了不好的示范。
身为老师,身为哥哥的朋友,他真的是最糟的示范,没有任何理由藉口。
她不怪他,就像他说的,人要呼吸,尤其在最吸不到氧气的时候,靠任何方式都想要活下去,虽然这个方式并不好。
或许,他可能真的快窒息了。
到底是什麽样的回忆,将这个人推下谷底,甚至让他摔断了腿,永远也爬不上岸?
赫然,她想起了他看着自己的画,笑了,上头两只麻雀让他想起了什麽,似乎是好的回忆,幸福洋溢的模样表露无遗。
但是结局并不是好的,所以笑完也就完了。
人走後留下的都只是悲伤,细数每一个回忆,即便是美好的,结局也是坏的。
只有人走了,其他什麽都留下了。
这世界尽是一些残忍的人,变成魂了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