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抵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妈妈终於醒过来,她焦急地抓紧她的手,怕她又昏过去:「妈妈,你记得家里的电话吗?医生说手术费有点贵,我们借点钱好不好?」
可能是吗啡的原因,妈妈没有上次醒来那麽痛苦了,她看了她好久,最後只对她说:「晓萱,你听好了,我就算是死了,也不要联络他们,永远,永远不要。」
她眼圈立刻红了,想叫妈妈不要说这种话,可妈妈却接着道:「我宁可现在就去死,也不要让他们知道我这一生过得这麽窝囊,就像他们想的、说的一样,所以,你绝对不可以联络他们,也不可以让他们知道我怎麽了。」
胸口抽痛着,她别过头眨掉眼泪,才又转回脸:「我知道了,我不联络他们,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会好起来的。」
妈妈睡着後,她慢慢走到楼下,用医院的公共电话拨通了店里的电话,响没几声便被接通,接电话的是他的叔叔。
「店长······」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唷,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啊,再不来上班我就要扣你薪水啦。」电话那头,店长的声音仍带着以往的玩笑意味。
可这句话,却让她原本难以开口的,想借钱的话,更难说出口了:「······顾朝阳,在吗?」
「朝阳在跟美国那里通电话呢。」店长轻哼了一声。
「是他的爸妈打电话回来了?」她愣了愣,问着。
「是啊。」店长的话中带了点冷意:「难为他们记得这里还有个寄人篱下的儿子。」
她沉默了,在店长问她什麽事,要不要等等叫他回拨给她时,轻声道:「没什麽事,不用让他知道我打来过。」
放下电话,她在医院大厅的长椅坐了很久,最後才缓缓伸出手,摊开那被她捏了一整天的名片,用公共电话拨过去。
*
宋晓萱站在大楼外头,抬头看着天空,今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没有被遮掩住,灿烂而洋洒地照耀天空,天蓝得如画布鲜艳,她傻傻伸手去接恍若有温度的光亮,却什麽也没有接到。
裴澈的车停在对面街上,她知道他在等她,也知道自己其实哪里也去不了,可她就是不想面对他。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宋晓萱反射性拿起来看,LINE跳出一则通知。
『顾朝阳:拍摄结束了吗?』
她捏着手机,突然觉得自欺欺人好累,她知道他还喜欢她,知道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里想说的是什麽,知道自己其实也很想他,但她跨不过那道坎,那道因在她人生中最无助的时候,他曾经丢下她一个人,而深裂的横沟。
她点开他的页面框,打了电话过去,电话那头很快接通,是他的声音:「晓萱?」
「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麽?」宋晓萱哑着声音问:「原谅吗?还是感谢?」
顾朝阳在另一头沉默很久,才低声道:「······我想要我们跟以前一样。」
「你明知道不可能。」宋晓萱几乎立刻就回答。
「为什麽?」顾朝阳的语气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在乎,为什麽就不可能?」
「我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宋晓萱紧紧抓着手机,有些控制不住地沙哑道:「所以可以结束了吗?够了吧?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我。」
彷佛察觉她声音里的不对劲,顾朝阳试着放柔语调:「······你怎麽了?你在哪?」
宋晓萱没说话,她闭上眼想平复胸口的翻滚,而他的嗓音中透出些微安抚:「好,我不会再打扰你,只是这些话你当面告诉我好吗?」
等顾朝阳那台深色Porsche停在大楼前时,宋晓萱还有点失神,但视线一落到对面街的裴澈车上,便赌气般抓着自己的包包,上了顾朝阳的车。
不过上车後,面对的又是另一个凝重气氛,宋晓萱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顾朝阳却先开口道:「去以前常去的那个海边好吗?」
宋晓萱微微一顿,看了他如常的侧脸一眼:「我不吃这套。」
顾朝阳的回应是直接踩了油门上路,深色Porsche行驶在路上,往北海岸的方向前进,车里安静片刻,宋晓萱见顾朝阳往後照镜看了几次,她瞥一眼後头跟着的白色奥迪,才又开口:「不是记者,是我经纪人。」
「······吵架了?」顾朝阳低声问。
宋晓萱嗯一声没再回答,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往後而去,两人沉默了会儿,顾朝阳伸手点开车上广播,广播里DJ轻快地道:「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整,今天天气很适合出去兜兜风,不晓得身边有没有人正陪着你,带你到想去的任何地方呢?带来这首顾朝阳的《那人能是我》。」
「深夜的儿童公园,无人的那片沙滩,紧握你手心的每个场景,缱绻而缠绵。」
「撒满星星的路上,总是觉得短的街道,有你的每个角落,悄悄在蔓延。」
「若不能停留,化作流星,若不能挽留,随波消逝,若有一天我不在。」
「会不会有人,带你去想去的地方,唱你想听的歌,在你旁徨不安,给你依偎温暖。」
「会不会有人,陪你快乐陪你悲伤,陪你到白发苍苍,年华老去,此生无憾。」
「只是多希望,那人能是我。」
广播里是他温柔的嗓音,宋晓萱听着听着,心又有点软了,道:「你付了多少钱给电台?」
顾朝阳一脸尴尬,乾咳几声:「我真的没有······」
宋晓萱轻哼一声,顾朝阳赶紧把广播关掉,看她好像没有刚刚那样不高兴了,试着开口:「还是你想听什麽?我唱?」
「那你唱两只老虎。」
「······好。」
於是一路上,顾朝阳被宋晓萱差遣着,唱遍了所有儿歌,唱得宋晓萱也忍不住笑出声,他一直绷得僵直的背脊,才悄悄放松。
车子最终停在临近海岸的路旁,宋晓萱不自觉问:「还没到吧?」
「有别人跟着,我不想去那里。」顾朝阳轻轻解释着。
她侧过头看他,恍然想起很久以前,他眼角微扬地说那是他们两个的秘密基地,而她笑骂他一句幼稚。
「······现在是在打柔情牌吗?」宋晓萱转开视线。
「嗯。」可顾朝阳的理直气壮,又让她没忍住转过来瞪他一眼。
「你到底喜欢我哪里?你说我改。」宋晓萱闷声道。
「喜欢你笑起来像狐狸的样子,明明关心我又口是心非的样子,喝醉酒撒娇的样子,专注听我唱歌的样子,拍戏认真又投入的样子······」
宋晓萱原本还听得仔细,结果他越说,她脸不自觉就越热,开口打断他:「好了啦。」
但顾朝阳还是把最後一句说完了:「全部,都很喜欢。」
说完,车内又静了一下,顾朝阳才道:「你还在气我那天,说的那些话吗?」
她知道他说的是分手那天,她捏紧了手心,隔很久才道:「不全然是。」
「对不起,我其实隔天就想找你道歉的,只是,你不见了,我在你家楼下等了好几天,可是······」
「我知道,邻居阿姨跟我说了。」宋晓萱见他眼里些许自责,她突然想起他说他也生气的事,说她什麽事都不曾告诉过他,便开口:「我妈得了癌症,手术费很贵,我找不到人借钱,所以才打电话给那个人,我知道他不好,但我也没有办法。」
顾朝阳愣了一下,她已经接着道:「你来我家那几天,我妈动手术後情况一度危急,所以我都住在医院了。」
「再来你也知道,我签了前公司,然後学校劝我退学,反正我也没钱付学费跟房租了,乾脆都退了,在医院里照顾我妈,平常就拍一些写真,陪酒之类的。」
顾朝阳身侧的指节微微用力着,他声音微哑:「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说了那些话。」
「没关系,这又不是你的错。」宋晓萱手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一眼,发现是裴澈的讯息。
「晓萱。」他的声音唤回她的注意力,她抬头看见他澄澈的眼里映出一点氤氲:「对不起,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事。」
他说得沉重内疚,好似他真的做了什麽伤天害理的事,那好看的眉眼间带了深陷的摺痕,总是清澈的眼眸中,有一圈湿润的歉意。
她一时哑然,而他一字一句道:「对不起,没有察觉到你很无助,对不起还对你说那些话,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他尾音的潮意在空气中凝结,仿若有了实体,往她心口塞,让她差点伸出手,为他抚平眉间的愁绪,两人静默着,直到她的声音打破宁静。
「······你真狡猾。」宋晓萱闷闷地道,顾朝阳还没反应过来她怎麽突然骂他,她却已经先道:「明明知道我最拿你这副样子没辄。」
他神情一滞,像是明白了什麽,他有些忐忑地问:「你原谅我了?」
「嗯,原谅你了。」宋晓萱小声道:「还有,对不起,我什麽都没告诉你,害你那麽难过。」
顾朝阳眼底透出一抹微光,他试探性地去触碰她身侧的指尖:「······那,我们和好?」
看他眼里霎时满溢而出的明亮,她心跳漏了几拍,飞快抽离自己的手,耳侧微热地别过脸:「还不行,是你提的分手,所以你没有主权,要等我哪天高兴了,再考虑看看。」
他轻声笑了,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温柔:「好,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