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诺把几乎要瘫软的徐井朔搀扶着进了店中,还不忘安抚店里头被吓到询问要不要帮忙叫救护车的客人。
「我们店长就很娇贵,他贫血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没有把人带上去住家,毕竟这种情况还要让徐井朔爬楼梯太为难,米诺将人带进小仓库里,靠墙的角落有张凳子,仓库间虽小但不凌乱,相较於广阔的空间,狭小的地方反而会让人有心安的感觉。
米诺让徐井朔在凳子上坐下,摘去了他的鸭舌帽跟口罩,露出的脸庞是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眶中都是难受的眼泪。
「店长,来,吐气……用力吸一口气……没事了没事,再来吐气……吸气……」
经过几个吸吐,徐井朔浑身发颤的情况减缓许多,但脸上的血色没有回复。
跟进来杵在一旁不知道发生什麽事的李瀚笛焦急守着却什麽也不能做。
「店长……要不要帮你拿药?」
徐井朔摇摇头,眼睛一眨,水珠从脸上滑了下来。「不用……没关系……我先休息一下……」
外头传来服务铃的叮当声。
「我去……」
「我去就好,你帮我顾着店长。」米诺站起身,摸了摸店长的脑袋,看向李瀚笛交代,「先顾着一下,有事再叫我。」
李瀚笛点头,在米诺冲去店前之後,他缓步走到徐井朔面前蹲了下来。
「小井哥,还好吧?真的不用带你去医院吗?」
徐井朔无力地垂下了头,微微晃了下脑袋。蹲跪在面前的李瀚笛手一伸,把人抱进怀中,虽然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麽事情,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给予对方温暖,手掌摩娑着对方的後背,希望能够稍微舒缓依旧颤抖的身躯。
「我不知道是不是说错了什麽话?做错了什麽事?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让小井哥这麽难受,我很抱歉。」
徐井朔依旧紊乱地喘着气,但是已经比适才好多了,从李瀚笛身上传来的气味让他有种安心的感觉,他的脸颊埋在对方肩窝处,双手紧紧揪着对方的衣服。
米诺趁着结帐空档端了杯热巧克力牛奶进来,他对着被抱在李瀚笛怀中的店长也没多说什麽,反而交代笛笛等下可以的话把店长扶回去楼上起居室,然後他就又被外面要结帐的客人唤了出去。
轻轻拍着怀中人的後背,等到情绪比较稳定下来,李瀚笛才低声问喝一些牛奶好吗?
徐井朔点点头,放开拥抱接过热气氤氲的热牛奶,小口小口啜饮着,双眼肿肿通红的,整个人有种非常无助的感觉。
好半晌他的情绪才稳定下来,呼吸比较顺畅,虽然还未全然脱离慌乱的思绪,但整个人已经镇静了不少。李瀚笛接过他喝了半杯就不喝的热牛奶放置一旁,双手捧住他的脸,用拇指轻摩着他的脸颊。
「小井哥,还很不舒服吗?我扶你到楼上休息好不好?」
徐井朔点点头,被搀扶起来,只是失去气力的身体还没有复原,手脚发软地连站立都是勉强。李瀚笛见状直接拉过对方的手在肩头,把人背了起来。
无力反抗,徐井朔也没有多余的心力拒绝,他趴伏在厚实的背上只感觉到温暖,心想这孩子啊年龄比他小,却是这麽可靠,相较於自己却是那麽样地软弱与不坚强,如果身边没有这些人,他是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生活下去的。
把脸埋在背上,就这样被背回去楼上他的房间,李瀚笛小心翼翼把人放到床上,那张熟悉的大床上头,是他赠送的深蓝色床被单,一只低调的鲸鱼栖息其中缓慢悠游。拉上棉被将人盖好,轻轻握住徐井朔纤细但骨节分明的手掌。
「小井哥,要我陪你吗?」
徐井朔摇摇头,李瀚笛也没勉强,把手中的那只手抵在自己下巴,忍住想亲吻的冲动,他想一个人在很脆弱的时候应该没有什麽太大的抵抗力,如果他此时硬是扑上去,小井哥也会无力抗拒,但他终究还是什麽都没做,把手塞进棉被中,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叮咛要好好休息就起身离开房间。
临行前关暗墙上的灯,看见一旁的柜子上头有一只奇形怪状、有多只足脚的史前生物,他愣了一下,然後带着微微的心头暖意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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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到咖啡厅,米诺在柜台擦着杯子,虽然担心,但是也可以看的出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李瀚笛熟门熟路捞出柜子中的咖啡色围裙,窜进柜台跟米诺一起当店员。
「我没钱付你打工费喔!」
「等下请我喝饮料就好。我还要吃一块蛋糕。」
「OK!」
刚刚看见徐井朔被扶进店的熟客,眼见两个店员都没事样的站在柜台,也就安心下来在窗边座位继续打她的报表。
李瀚笛帮忙清洗杯子、沥乾,他想问,但是又怕太过踰矩。
「店长不喜欢晚上还待在外面,但是也不会恐慌状况这麽严重,你们是发生了什麽事?」没等李瀚笛纠结开口,米诺却是先问了。
「恐慌?电视上那些艺人常有的那种恐慌症吗?」见米诺点头,李瀚笛才轻哇了一声,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症状。「其实我们也没有发生什麽大事,一开始以为是我讲错话小井哥……店长不高兴,可是後来感觉也不是,就算我说错话也不至於这样子……那时候我们刚逛完展、然後看到……啊!看到那个、何继舟先生……你知道他吗?」
「当然知道。」米诺嘴里喃喃说难怪……「那店长没啥大事,应该休息一晚就没事了。」
「喔……」米诺这样说,李瀚笛原本高高悬吊的担心也稍微缓了下来,「那明天早上你上班?店长上早班?店长还有办法开店吗?」虽然不是本店店员,他却不禁替徐井朔担心起来。
「笛笛啊?」
「嗯?」
「你喜欢店长吧?」
「欸?」闻言李瀚笛的脸瞬间炸红,「什、什麽!你说什麽!你怎麽……怎麽会知道?」
米诺一脸看笨蛋的表情看着笛笛,「连我这麽迟钝都看的出来,你看店长的眼睛里根本就都冒着爱心,笑得满脸粉红色泡泡,看不出来才有很大的问题吧!」
「……是吗?」
李瀚笛很懊恼,有这麽明显吗?那这样的话小井哥在面对他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困扰?
「那、那你觉得,如果我追店长,有可能会成功吗?」
「这个嘛……我不知道,但是艺坛大哥有说过,虽然分手好像快一年,可是店长都一直没有忘记继舟哥。所以你要是追店长,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如果你想要问清楚一点,应该要去问艺坛哥……」
「等等!继舟哥?何继舟?为什麽提到他……欸?」李瀚笛原本就很大的眼睛被吓到睁得更圆滚滚。
「笛笛,你不知道继舟哥是店长的前男友吗?亏你还是这麽多年的铁粉,很失格捏!」米诺啧啧摇摇头。
禾鲸作者,何继舟插画家,两人多年合作,然後还是情人关系。
李瀚笛呆若木鸡,彷佛接连着被丢下几颗炸弹连番轰炸,炸的他体无完肤、理智成为碎片,可是这个样子很多疑问就连了起来,难怪明明风格不合作却还是一直合作、难怪不愿意露面的禾鲸大替何继舟站台宣传、难怪两人拆夥後禾鲸大就没出书了、难怪……难怪……
他想到小井哥在半梦半醒中喊着的小周,原来不是那个周,而是这个舟。内心有了了然,小井哥完全没有忘怀。他还记得梦呓中喊着是不要走,哭着求人留下。
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再回想到今日下午两人的意外会面,他这下才明白难怪小井哥会引起恐慌症发作,如果没有顺利分手,那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坎,挡在面前无法跨越,依旧还有迷恋却不得不离开,不想离去却还是会被留下。忽然间觉得愧疚与难过,早知道就该打听好避开那场活动。
「不过笛笛我一直想问你……」
「呃?」李瀚笛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难得认真表情的米诺。
「你喜欢的,到底是作者禾鲸?还是我们的店长小井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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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的是禾鲸?还是喜欢的是徐井朔本人?
到底喜欢是出於一个书迷对於作家的崇拜迷恋?还是真的对於徐井朔这个人的喜爱?如果是对「徐井朔」这个人的喜欢,那起始点是什麽?床上关系吗?如果没有一开始的肉体纠缠,那他们之间还会有後续的相处吗?
这些疑问不单单是对李瀚笛的疑惑,也是徐井朔自己不懂的地方,因为他对李瀚笛到底又是抱着怎麽样的心思?自从分手以来,除了那个意外的一夜情以外,他第一次没有在起床时候还想着何继舟,而是想着昨天有人跟他十指交扣,说是他的朋友。徐井朔呆呆看着自己的手,脸上带着是微妙的表情,放松,也没觉得被冒犯。
今天早上米诺有课,身为一个任性的咖啡店店长,其实人手不够的时候也只好不营业休息,但他在床上坐了坐,手脚虚软的起床梳洗,慢吞吞地还是决定开门营业。
在早上的客潮过去,徐井朔收拾着柜台边的环境,发现底下有个深棕色的短夹,拿起来打开一看,里头的学生证写着李瀚笛,然後还有两张纸本票券,徐井朔抽出一看是夜光摄影展的入场券,日期是昨天的场次。
昨天吗?
仔细回想昨天的确李瀚笛好像一直有什麽话想跟他说的感觉,只是还没来的及询问就被遇见何继舟的慌乱给打断,所以可能在昨天看展後是要邀他去摄影展。
如果邀约,他会拒绝,因为不喜欢在天色转暗时还待在外头,以前的他想也不想就会直接拒绝,可是如果是李瀚笛对他提出邀约,他不晓得,应该会迟疑考虑,虽然最终还是会拒绝的吧?
拿出手机传了讯息给李瀚笛,对方很快就回覆原来钱包在店里,他找了一早上焦心的不得了,虽然里头没多少钱但是想到一堆证件要去补办就很麻烦,然後说了会尽快来拿钱包。
结果在中午时候李瀚笛就出现在咖啡店中。
「今天没课?」
「早上有课,一下课就过来了。」李瀚笛笑嘻嘻地接过钱包,放心的吁了一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弄丢了,还去附近警察局问有没有人捡到。」
「抱歉我擅自开了你的钱包看里头,那两张票券,是你原本昨天要邀我去看的吗?」徐井朔让李瀚笛坐在柜台边,冲了杯特制奶茶给他。
「嗯。可是米诺说店长不喜欢在晚上外出,下次我会注意找店长出门的时间的。」李瀚笛接过奶茶大大喝了一口,淡淡的甜加上浓郁的奶香,让他眼睛一亮,真的是超好喝的。「店长身体还好吧?以为你今天不会开店了。这样一个人会不会太勉强工作了?」
「还可以,昨天谢谢你送我上楼,因为我身体很不舒服,没有办法顾及你的心情感受,不好意思……」一早醒来就看到米诺在手机中的留言,说笛笛那个笨蛋竟然不知道店长跟继舟哥有在一起过,真的是非常迟钝,他已经好好念过他了!徐井朔一看到留言就不禁笑出来,可以想见米诺傻里傻气念别人的可爱模样。「那个票……浪费了……很抱歉。」
「没事没事!那是学长给我的,我没花钱,真的!」李瀚笛摆摆手表示一点都没关系。
「呃、好、那个……」徐井朔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我想你应该……会想问我……」
「如果不是店长自己想跟我说的话,我是不会追问店长的。」李瀚笛迅速截掉徐井朔的话,「不喜欢在晚上出门这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我可以理解。」
「理解?」徐井朔愣了一下,虽然他要问的不是这个,但这是一件随处可见的事情吗?
李瀚笛认真的点点头,「以前我有一个高中同学,他不喜欢在下课之後跟我们一起去逛街吃饭,也没有补习,下课之後就马上回家,也不是不愿意跟我们玩在一起,白天找他出门他也还是会出来,那时候好像也没有说什麽,就是这样,结果到了大学後一次我们同学会见面,他才说他有阴阳眼,不是白天看不见,但就是晚上可以看到的数量太多了,他觉得心很累所以不喜欢在晚上出门,说了之後才解开当年我们班上十大谜团之一,他很庆幸当年我们没有逼问他原因,因为要是说出自己有阴阳眼感觉就跟大家不一样,他不喜欢这种感受。所以我明白每个人都有他各自的理由,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也不需要独自烦恼,就这样。」
见鬼?阴阳眼?
徐井朔有些反应过来李瀚笛对他说的意思,他其实想问的是李瀚笛知道他曾经与何继舟交往过的这段过往,但是没想到却是换来安慰他说不喜欢晚上出门的事情,高中同学是真是假,是真的有过这样一位同学亦或者是李瀚笛用另一种方式对他说每个人都有无法轻易对人说的那个心中小秘密、不需要介怀,他其实没有跟别人不一样。但不管是哪一个,徐井朔的心里莫名有种被安抚的感觉。
没有逼问他缘由、没有追着问他昨天到底是出了什麽事,这些都让他心里头松了一口气,也许有一天他会主动说出,但不是现在。
李瀚笛把奶茶大口喝完,杯子递回给徐井朔。
「店长我下午还有课,就先回去了。」李瀚笛跳下椅子,抓着钱包往门边走,却又突然想起来什麽似地回头交代,「好歹我有算是有在这里兼职过半天,如果哪天店长身体不舒服的话需要打工仔,联络我,我会为了很棒的打工费跟春斐老板的手工点心来当临时工的。」
李瀚笛挥挥手,很快的就一溜焉跑出店外,骑着他的小摩托车往学校的方向骑。
回去了?就这样?
徐井朔却有种怅然若失空荡荡的内心感受。
「他对我的喜欢实在太过明显,我以为他会直接跟我告白的!」
下午时刻没有客人,徐井朔就拨了手机习惯性地去骚扰他的心理谘商对象兼编辑。
「本来苦恼如果他要是跟我告白,我该怎麽回应?可是他竟然没有跟我说告白请求交往,我又觉得内心好像少了一块的那种感觉,这种心情真的觉得很为难。」
『你老是在我上班的时候打来做恋爱谘询我也是很为难!』
刚跟一个作者催完稿、谈好一份插画封面、准备校稿、预计下班前要赶出一份下半年度书籍排程、最後还要打电话跟印刷厂确认书籍的陈艺坛,眼神放空的戴起耳麦听他手上的王牌作者述说感情问题。
「除了你我不知道要跟谁说啊!」徐井朔扁扁嘴,用抹布擦着桌面上那一块好像不是污渍的痕迹。
对他最熟悉、最了解他过往的也没几个人,跟田霁聊的话,他的家人基本上也会知道,不想因为自己感情的困扰让家人替他担心;阿笙的话极度抗拒他身边任何一位男人,百分之两百机率都是叫他分手,还说万一担心老了没人陪在他身边的话,他跟艺坛两个人会一直陪着他,这种很崇拜他又极度保护他的学弟不是个好聊天解惑的对象啊!
『如果李瀚笛跟你表白的话,你能够接受跟他交往吗?』
「……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但是以现实层面来说的话,你能够有新的交往对象那是再好不过,即便是炮友也可以,转换一下心情与想法,李瀚笛又是我们知根知底的傻小子一个,这样就会少了很多需要担心的部分。再说了,新的不来,旧的不去,不是吗?』
陈艺坛叹了口气,错字错字又是错字,这个新作家到底是怎样?电脑萤幕上一道道追踪修订的纪录,他的眼睛都快看花了。
新的来了之後,旧的就会去了吗?没有人能够保证啊。
如果新的来了,旧的却又一直挥之不去停留在原地,那对新来的人公平吗?这样子算不算是耗损别人对自己的喜欢呢?
还有回到最根本的问题,李瀚笛到底是对他的哪种身份有喜欢的感觉呢?
是作者禾鲸?还是那个跟他意外有过一夜情的徐井朔?
徐井朔看着店铺落地窗外,阳光洒落,两只鸽子在人行道上啄地觅食,有车经过,一只鸽子被惊到飞起,另一只却还傻呼呼地停留在原地,孤零零的。
要走,就应该要一起走啊,不是吗?
店门铃当匡当一声,冷风吹进店里,冬天还没有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