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对了解人类情感一直有种近乎病态的执着,所以人类的书籍、电视剧、电影她几乎通通都研究过,为的是希望从中寻到甚麽蛛丝马迹,让她领略「爱」的本质。
某本已经不记得名字的小说中,有令她印象十分深刻的情节:女主角A被坏人绑架,男主角B虽然只是个身体素质一般的普通人,没有武器,也没有後援,但还是单枪匹马去拯救A,最後甚至不惜牺牲性命。
——这不就是「爱」吗?她想。
想当然的,为了验证真伪,她立刻开始着手进行一项小实验。
首先是女主角。这部分并不困难,日本的大城市处处塞满人类,同样是钢铁打造的牢笼,新宿街头比上野动物园还要来得热闹,区区一两个行人消失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她假装问路,随便找了个二十出头的女人搭话,暗中发动术式,对方就以为她是模特儿公司的星探乖乖跟着走了。
然後是场所。物色一栋完全没有人会经过的建筑物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但她最後还是顺利找到一个五年前已经废弃的卸货仓库。
万事俱备,只欠男主。
她抚上女人的额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给『最爱你的人』打电话,让他马上到这里来。就说是紧急的事,让他独自一人来。」
三十分钟後,一个身穿白色衬衫、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看起来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们面前。
「你、你是谁?你对芽依做了甚麽!?」
信子从背後环抱住那个被他称为芽依的女人,提起水果刀抵在她颈项不远处:「你是她的爱人吗?」
「你究竟想干甚麽?你快放开芽依!我、我要报警了!!」
「不能报警呢,要不然我就杀死这女人。」
她把刀往女人颈项又移近了点,作势要割,男人吓得厉声尖叫,腿一软差点跪倒地上,声音欲哭:「你究竟想怎样?」
「如你所见,我就是个疯子。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杀一个人,可以是她,也可以是你,於我而言没有分别。」
她举起两根手指头,毫无感情地宣告属於两人的残酷命运:「你有两个选择。一,自己走过来我这里,那我会放她走,但你必须代她死。二,现在转身离去,我不会去追你,但这女人小命不保。」
「……!」
「十秒内得决定罗,要不然你们两个都得死。」
「你这、疯子……神经病……!」
男人额角冷汗直冒,嘴里念念叨叨,眼睛死死盯住信子,却没敢走前一步。
「还有七秒。」
「……我、我真的会报、报警!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五秒。」
「啊啊啊啊啊!!!拜托你了!!!放过我们吧!!!我甚麽都可以给你!!!钱、是钱吗!?我可以——」
「两秒。」
「不………救救你了………………」
「时间到。」
信子高高举起水果刀,男人惊叫一声跪倒地上,双手反射性掩住双眼——
哐当。
水果刀应声跌落地上,撞上坚硬的水泥地面,乾净俐落地折成两半。
「……为甚麽呢?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将如洋娃娃般受她控制的女人安置到仓库废弃的椅子上,徐徐走近无力瘫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米白色连衣裙随她的步伐摇曳出优雅的角度,少女脸上表情实在是天真无邪,一时之间,男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看见了白翼天使,还是手挥纯白镰刀的死神——
「为甚麽呢?」
她边喃喃自语,边伸出右手轻碰男人的额头,直接清空了他最近一个小时的记忆——手法相当粗鲁,对方醒来时可能会感到头痛欲裂——但她不在乎。
信子回头看了眼仍然处於呆滞状态的女人——没有咒力保护的普通人非常容易操纵,自己只是简单发动「记忆操作」,就令她完全相信自己是可以100%信任的人——也因此刚才她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还能全程保持冷静。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会拥有这一个小时的记忆。
被绑架的惊惧,生死一线的恐慌,还有男人嚎哭求饶却硬是没走前一步的背叛感——解除术式後,大概都会一下子上涌,压垮这个女人脆弱的心理防线吧。
「……」
……
……
……
那是新宿最近很有人气的咖啡厅。
虽然位在不起眼的小巷,老板手作的美味草莓蛋糕却为它招来不少回头客,是假日放松身心的绝佳地点。
热可可的香气,蛋糕的香甜,小说翻页的触感,还有从店内一角传来的悠扬爵士音乐,全都奇异地令人感觉安心,就如同徜徉在母亲的怀抱之中一样。
在那儿渡过的下午,静谧而美好。
……
……
……
眉头轻蹙的少女收回搁在女人前额上的手,喃喃道:「对……忘了吧,你也都忘了吧……」
醒来後,女人会拥有一段全新的记忆。
……
「玉犬!去找钉崎!!」
黑色巨犬从阴影中钻出,昂起鼻子闻了两下,就毫不犹豫朝某个方向狂奔而去,紧随其後的是正以全力奔跑的信子和伏黑惠。
——为甚麽会突然想起那麽久远的事呢?
她的小实验。都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却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刻不受控地窜回脑海。
或者是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发现,人类口中的爱并没有他们自己相信的那般伟大。
如果对那女人来说,那个只懂跪地求饶的窝囊废已经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那这份爱的重量又是多麽的微不足道?
她穷一生追求的道路尽头果然也只是这样浅薄的东西吗?
她从怀中抽出两柄纯银的小匕首,脚後跟微微发力助跑,灵活地跳到了提着钉崎野蔷薇的咒灵头上,左右手分别使力,反手一下子将匕首插进他後脑勺,刀刃顺地心吸力沿背部皮肉猛地滑下,轻轻松松就把那杂碎一分为三。同一时间,伏黑惠唤出的青蛙式神也已经伸出舌头将钉崎野蔷薇卷回安全的位置。
「你们两个……!虎杖呢!??」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先逃出去再说!!」
那个小实验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
人类口中的爱并没有他们自己相信的那般伟大。
小说、电视剧、电影描述的仅是憧憬,爱、勇气、牺牲……正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所以才将虚幻化作文字和影像,给予自己安慰。
「你们带着钉崎逃出这里,在那之前,由我来负责拖住这家伙。出去後,随便给我发个信号,我再换宿傩出来。」
可是为甚麽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甚至都不是父母血亲、爱人挚友,只是为了几个认识不过几星期的人,就能连性命都豁出去吗?
「拜托你们了。」
虎杖悠仁说这句话时,眼神深处闪动着恐惧。
他不是不怕死。
可他还是选择将他人的生命置於自己的安危之前。
为甚麽?
「呐,悠仁那家伙,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吧。」
伏黑惠将脱力倒下的钉崎野蔷薇交给伊地知洁高搀扶,自己则瘫坐地上大口喘息,忽然听到旁边的人来这麽一句,实在搞不清她目的为何:「你甚麽意思?」
「不,就只是想……原来人类中真有这样舍己为人的笨蛋啊,觉得神奇而已。」
「……」
伏黑惠平日里最擅长以各种迂回方式表达自己别扭的关心,所以对方话中的含义,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他回头看向少年院的宿舍大门:「是啊……他就是这样的笨蛋。」
愚蠢,却又惹人羡慕的笨蛋。
细雨浙浙沥沥,无声击打在两人身上,永夜帷幕之内,黑犬长嚎不停,穿透闭锁的生得领域,传递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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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t5曾经说过,要成为高专的学生,骨子里总得有点疯狂。
就这一点而言,我认为信子120%是高分合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