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莺飞草长,杂花生树;泛舟游湖,遍览湖光山色,若能有酒相伴,吟诗作乐,附庸风雅一番,最是人间乐事……但大前提是,共乘一船的船客要正常,否则人间乐事往往转成人间惨剧。
「监月湖」位在季家庄後头,澄明如监,远山倒映在粼粼波心,天光云影共徘徊,当真是美不胜收。据说这一番大好景致,一向只容季家人独揽,小雪万万没想到她也有这等「荣幸」可一窥舰月湖的神秘面纱。
还是在她不怎麽甘愿的情形下。
为了耳闻季灿然的真话,那位仁兄当真不给小雪拒绝的余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请」上船,船上只有她与季灿然二人。
然後这个据说是名门富户的季大当家充当起撑篙的船夫,稳稳地向湖心划去。
船篙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扰起圈圈涟漪,锦鳞嬉游;软泥上的青荇,油油地在水底招摇……
小雪看得专注之际,船身忽然止住不动,停下了。
他们并未到达湖心,在水光潋灩的湖面悠悠荡荡。
男人一双锐利迫人似刀的眼神,不发一语,慢条斯理瞅着她,像要把她看透,又或者想要印证什麽。
要看便由他看去罢,看到眼珠子凸了、掉出来也不关她的事。
这古代男女共处一船,究竟该如何应对?小雪正襟危坐,低眉顺眼的,努力揣摩十八岁少女该有的矜持娇羞,小脸挂着自认腼腆的笑──抿唇微笑,粉唇的弧度要弯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太猖狂、少一分则不大方。
再说,这季灿然看得是不是太久了点?而且看得她心里发毛。小雪快笑僵了,於是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
「……我不好吃的,公子。」所以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速速给我一个痛快吧!
不出所料,那冷面公子浅浅牵起唇线,意有所指地瞟她全身上下一遍。「弱不禁风,没几两肉,要当人粮,确实不妥。」
「……公子炊金馔玉,衣食丰足,的确不需人粮。」小雪眼角抽了抽,怀疑这人很有冷笑话的天分。
「而且难以下咽。」季灿然垂眸抚过腰间的蝴蝶形玉佩,继续他的评论:「总地来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多谢季公子的一番直言不讳,小雪定铭记在心。」小雪开始庆幸自己上辈子混过总经理,这番言论与股东大会上炮声隆隆一比,着实是小巫见大巫的程度。
她继续保持微笑,才能永保安康,阿弥陀佛。
「不敢说鞭策,是官姑娘不可同日而语。」季灿然面色淡然,语气也淡,想从他脸色观察他心思是绝无可能,但就是话锋转得令人措手不及:
「官姑娘昨早睡得可好?」
这人明知她吓昏,却以「睡」字来问她,是有何意?小雪心底打了个突,依旧顺着他的话点头微笑道:
「托公子的福,甚好。」
「你恐怕没听出在下话里的真正含意。」季灿然陡然欺近她,一张冷淡的脸在她面前放大百倍,意有所指地再次强调:
「在下指的是,在你装昏之後又睡去,睡得可安好?」
「公、公子何出此言?」小雪眼皮狂跳。他怎麽知道她是装的?她一直以为她演得天衣无缝。
「无妨,官姑娘贵人多忘事,恐怕忘了是在下接住昏倒的你。」季灿然眯起眼,字字清晰地说:「你倒下後,还揪了下在下衣角才放开。官姑娘,真正昏倒之人,是不会有力气做出如此行为。」
好吧,此时此刻她真的确认自己误上贼船无误了。
小雪内心暗叫苦,继续笑,只是面容已透出些许狰狞──这种时候还要保持笑意假装不动声色的模样,真不是人干的啊!
「被你发现了,季公子,我确实装昏。麻烦您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千万别去跟周当家告密。」要是那女人三不五时来闹一场,她不是脑力耗尽就是过劳死。这麽劳心劳力的活儿千万别找上门了,拜托。
「我既已插手,定然不会允它传出去。只是官姑娘……」他又顿住,令小雪屏息以待。
「你究竟是一直韬光养晦,藏起你的慧黠灵敏愚昧世人、抑或是──现在居住这副躯壳的灵魂,并非原先的官衡雪了?若说是借屍还魂,在下也是信的。」季灿然沉吟着。
这番话轻如鸿毛,却有倾湖之重。
如被冷水兜头淋下,小雪震惊得差点跳船逃走,但被带走湖中央,她还能如何?她抿着唇,感觉似坠冰窖,浑身发冷。
在古代,是怎麽对待鬼怪妖异之人的?火刑、游街、斩首示众还是五马分屍?
小雪面色微白,语调持平,尽管用力握得指关节泛白了。
「公子,借屍还魂乃无稽之谈,请千万别套在小女子上……这番言论,太、太……」太不科学了。
更不科学的是,这男人居然猜中这麽不科学的事!
「官姑娘莫慌,在下无意对你不利。」
相较於她的惊惧,季灿然面容没有特别变化,简直镇定得让人想揍他几拳,看是否还能维持这喜怒不形於色的死、样、子!
为避免真失手痛殴眼前人,小雪乾脆抿嘴不再发话,瞥向万里无云的天边。
两人就这麽沉默以对好一段时辰。
「官姑娘,你可记得今年是何年?」
「那个……麟熙……几年哪?」小雪搔搔头,乾笑。「很多事情我都忘了,还盼公子别为难我。」初来乍到时,她貌似曾质问过芯儿何年,但一紧张啥也想不起来了!
季灿然沉默一阵,天外飞来一句:「可惜。」
可惜什麽鬼?!小雪直想揪住他衣领质问。
「原本我想若官姑娘撞坏了脑,那麽在下……可以从旁协助。」他顿了顿,像在自言自语,「没料到撞伤头,却撞出了智慧。」
她总算明白他在可惜什麽了。
帝京里传闻官当家一夕变傻人,而这些「高瞻远瞩」的奸商们,早就暗地摩拳擦掌等着篡夺官氏。
什麽从旁协助呀?场面话说得多动听!是要加速官氏垮台的速度,然後接收名下的产业壮大自个儿的家业吧!
狐狸狐狸太狐狸!老谋深算、心眼忒多的戏子!
「所以季公子失望衡雪没撞成蠢蛋?」小雪挖苦地回。
「是有些意外。」
你听听,多麽直白!就算达不到目的也不忘踩人几脚,他娘的!
小雪暗自咬牙,掐着嗓子挤出过分甜美的嗓音:「公子既然探知真相了,能否让衡雪回程了?我怕水。」
季灿然别有深意地睨她一眼,回得风马牛不相及:「在下季灿然,字玄韬,日後有困难麻烦,姑娘可凭此玉佩直接入府,请在下帮忙。」他把腰上的莹润玉佩解下,递至她掌心。
玉上,犹带有他的温热。小雪愣愣地瞧着被强迫中奖的「奖品」,五味杂陈。
「为何?」
「兴许你以後用得上。」季灿然长睫低垂,笑意模糊,「回程吧!」
下船,出了季家庄,小雪依然浑浑噩噩的,怀疑方才那场遭遇只是梦,但多出来的玉佩提醒她那场经历确实存在。
乘轿回府,小雪独自一人至桃花灼开的小院中央,还臂沉思一阵。
蓦地,她将玉佩往地面一掷,踢过沙土将之掩埋。
什麽都不要留。
玉佩什麽的,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千万别跟那种豺狼虎豹扯上关系,一点好处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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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被很有事的季灿然套话,真的有那麽一瞬间,差点冲动说出老娘是穿的。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
P.S谨记要远离姓季的那小人。
──唐小雪《穿越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