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裁柳吐、三月上新妆,奼紫嫣红遍开,良辰美景处处在,片片烟花烂漫了春光。
帝京三月,春日轻暖,似轻绸、似软绫,平均地铺在京城的平整官道上、熙来攘往的街衢巷弄里;多户人家的屋檐上,趴着三三两两的猫儿,懒洋洋地晒着日头而眠,偶尔抬眼,悠悠地睨视底下汲汲营营的芸芸众生。
繁华京城,富贾天下,连那阳光啊,都出人意料的轻俏温暖,如料子薄软的少女罗裙,婆娑飞扬,轻轻笼罩着四方。
官衡雪一席粉嫩崭新的春衫,衣袂翩翩,随风而扬;清露般的少女脸蛋,罩上黑色的面纱,阻隔外界好奇的探看。
她像个小老头儿般负手走在大街上,後头一向跟着两人——一个是长她几岁的婢女「素兰姐」、另一个是总是面无表情,偏偏英俊逼人惹得待嫁闺女对他议论纷纷的冉崎护卫。
「小姐、小姐!您等等素兰啊!」
眼看她家小姐似失了魂似的乱走一通,莲足一拐,竟要闯入人烟罕至的僻静窄巷,素兰连忙提起湖绿色裙摆追了上去。
「怎、怎麽了?」被俾女这一喊,官衡雪的小脸难掩惊吓。
她这个人,一向胆小如鼠,小小的风吹草动也能让她吓得花容失色。
畏畏缩缩、胆怯懦弱,若在寻常女儿家身上没什麽不妥,但若是成了掌握官氏一家族的族人生计,那真是只有让人摇头叹气连连的份。
没有雄才远略、没有生意头脑、没有长袖善舞与人交游的本领,上了商场,视生意对象为财狼虎豹,频频口吃、结结巴巴,竟连句好好的话都讲不全,只差没落荒而逃,屡次由年事已高的老管家代劳。老掌柜虽习得上届当家的生意本领,但那白发皤皤,视苍苍、眼茫茫的佝偻身影,还能替官衡雪担待多久?
只怕,官家那前人辛苦攒积的产业,要在这年仅十七的女娃娃手上败光了——世人无不这麽唱衰着,而京城赫赫有名的四大当家,更无不暗中摩拳擦掌,等着将那摇摇欲坠的官家家产纳入家门下,据为己有。
京城四大当家,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该心狠手辣的时候,那可是毫不犹豫,眼也不眨一下的。商场上,只有利益算计、尔虞我诈,有妇人之仁者,必然踏上败落一途。
慈悲心?呵,早在背上家族使命的那一刻,丢得涓滴不存了。
「小姐,您在想什麽呢?」
素兰着急的声音,再度拉回官衡雪远扬的思绪,她回神,好不尴尬地笑了笑。
「没、什麽事,就是在想……今年的夜宴我能缺席麽?去或不去好像都没什麽差别呢。」
她还宁可在家绣怕子,为自己多积存点的嫁妆,和一群铜臭味、狗眼看人低的商业钜子虚以委蛇,被当作轮流奚落的笑柄,她想来就惊悚,向来视这类交际宴会为畏途。
她官衡雪就是胸无大志嘛!怎奈她爹娘猝逝,唯一的亲手足大哥前年得了伤寒撒手人寰,她被迫赶鸭子上架接掌官氏家业……以为可以安逸一辈子,一夕之间风云变色。
素兰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拉住口无遮拦的小姐,急急地悄声说:
「那可不行!要是让老管家知道,他老人家说什麽也要打断我的腿。小姐啊,您可别为难素兰了行不行?」
「可是素兰我……你知道我根本不行。」官衡雪长睫低垂,不点自朱的红唇吐出恐惧。
一个自小娇生惯养的黄花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没见过什麽世面,要她自若地与人谈笑用兵,直是强人所难了。
素兰心有戚戚焉,看着自小一起成长,情同姊妹的她,但又能如何?
官衡雪回避素兰显而易见的怜悯,黑得剔亮的杏眸溜向冉护卫,谁知他俊眉微微一扬,不近人情的冷瞳闪过一缕异芒,轻而易举在她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年方及笄时,她便察觉冉护卫对她好像有异样情愫。
私下相处时,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好看却刚冷的嘴角会轻轻扬起,似千年寒冰消融;并肩而行时,他有意无意地牵她小手;知晓她绣工了得,他暗中请她补过几次衣衫。
但,也仅止於此,,无人试着拉近彼此距离。
她已有婚约,对象是从来对她不闻不问的玉无疆──帝京中,赫赫有名的四大当家之一。
素兰没察觉他们主仆间异样的互动,只能开口轻声劝着:「小姐,去吧!您不能一直如此,老管家来日有限,官氏一家族,一百多口人,还冀望着您呢。」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浇水,让官衡雪回到现实。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思寻着其他人生道路的可能性。
还能怎麽着?她有翅难飞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