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月入懷 — 086:他們的世界是這樣的

「我想要保护她。」

得到回答,夏尔雅表情未变,只是接续着把对话推进。

「我想对方律师也有预料我们会采取正当防卫的主张,但由於对方的伤势严重,他们很可能会积极朝防卫过当作攻击,这方面法官会考量对方施暴的手段以及当时的情状,你的身份是被害人的男友,攻防的胜败大概是一半一半。」

「最後,基於需要,我还是要冒昧请问一下,周先生,你有任何的前科吗?」

「……」

空气凝滞成了阒静。

沉默之际,餐点陆续送上,服务生的言语却没能打破这冻僵的气氛。

见对座的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对劲,夏尔雅心里是有些底,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这个叫周奂的男人身上带着一股极深的黑暗,初见时会让人误以为是冷漠寡言,可仔细凝视过後就会发现,那并不是单纯的天生薄情,而是被未知的後天因素一点一滴形塑、一笔一画镌刻,经年累月後所形成的清冷与绝情。

他非常危险。

在感受到他内心深处掩藏着没有开诚布公的黑暗之後,夏尔雅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

那种危险的气息,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在车时勳身上见过。

似曾相识,个中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车时勳曾有过的危险是向着自己的,当时他所憎恶的对象,是那个来不及在事情发生之前保护好她的自己,是那个害她陷入危难的自己,所以他假藉着别人的手将刀锋对着自己,用听似挑衅的言语去激起对方的情绪,好伪装心中真正想要伤害自己的意念,最後利用铺陈好的一切,把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而现在,她也在周奂身上感觉到了这样的危险,但不同的是,周奂的危险向着他人的,是向着那个曾经差点强暴了顾怀之的男人,以及另一个她无从探究的对象。

无声的静谧在空气里凝结成了极致的诡谲,似有看不见的烟硝在三人之间冉冉而升,彷佛要将人给吞没。

不晓得过了多久的时间,空气里才又重新有了声音。

「我曾经杀过人。」

那自喉咙尽处滚出的嗓音苍冷如冰河深处沉积了千年的冻层,又似荒芜大漠里流转了千里的砾沙,沉哑的几不可闻。

「……」

心中的猜想实现於他的回答,夏尔雅一怔,尽管早有预见,心下仍是不免扬起一阵轩然大波,黑白分明的眼眸闪过几丝惊愕的流光,原先从容的神情揉进几分仓皇,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

她这样的反应其实也在周奂的预料之中,却还是扎入了心口,留下一凹难看的落陷。

世界依旧如此,没有任何不同。

他从不该期待的。

「夏律师,谢谢。你们难得见面,再聊一会吧,我先走了。」

男人告别的语声清冷无温,却在冰寒尽处保留了最後一点温柔给她。

他抽开被握住的手,起身离开。

骤然的抽离吓坏了始终担忧着他情绪的女人,顾怀之愣了眼,连忙喊他,「周奂!」男人却已经绕出座位,迈步踏过了夏尔雅身後。

「周先生,请等一下。」夏尔雅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话。

「……」男人一怔,瞳孔震荡,离开的步伐停了。

「我为我刚才的反应道歉,很抱歉,伤害到你了。但请相信我,我只是觉得惊讶,而不是对你有所恐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往,每段过往的背後也都有旁人不明白的故事,我不会在不了解之前就对你这个人妄下定论。」

「也许在这之前,有很多人都让你失望了,也许你也早已经对这个世界灰心了,但我相信怀之看上的人不会是坏人,所以也请你相信身为她朋友的我,是和她一样值得你信赖的人。」

她说得很慢,嗓音沉缓而柔,口吻却是坚定,一字一句犹如旧时代里古老的打字机,达达地敲入耳中,言语随着声波转化为文字投映在脑海之上,字字清晰。

周奂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狠狠打了一巴,胸口像是被熨过那般,有赤灼的心慌漫漶,原先失去温度的眼眸浸染成一片无措。

那场原要重新刮起的风暴静止了,所有的霜雪都安静地落回了地面。

原来他们世界是这样的。

在那个世界里,不是每个人都与他过往曾遇过的人们一样畏惧与他共处,不仅只与他有相同境遇的人才能谅解生命里某些无可奈何,而是只要遇上了一个对的人,就能逐渐觅得一方能容身的天地,开始有一个可以依属的群体,哪怕里头就只有那麽几个人,至少不再是孑然孤行。

「周先生,案件的事情聊完了,我们现在可以聊聊怀之大学时候的事,你说好吗?」

原来是这样的,现在他知道了。

「周奂。」顾怀之走到了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坐下来,好不好?」

他默着没有回应,任由小姑娘牵着回到了座位上,才刚坐落,看见的便是女人恬淡的笑以及满目诚然的眸,那眸宛若澄湖,半分波澜不存,宁静而温柔。

她并不害怕他,甚至愿意相信他。

意识到这讯息,心下颤晃,男人垂下眼睫,心中是纷乱的情绪交杂,苦甜参半,分合交融,最终化成唇角上难以看清的浅淡。

他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九年前刚遇上那个男人的时候。

不若顾怀之对他的接纳是出於爱情,夏尔雅和那个男人之所以愿意朝他伸出手,是因为发自内心地想要去理解那道搁浅在他心底不曾痊癒的裂口。

因为他们都明白,打从心底地明白,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完美,每个人都有伤痕。

每个人都有伤痕,顾怀之是这样,夏尔雅是这样,那个男人也是这样,所以他们才会在遇见他之後没有逃脱,而是选择去理解属於他的伤痛,选择朝他伸出了手,试图想要拉他一把。

他想,他该抓住他们,该从那场恶梦里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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