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夏,这一学期就在期末考周最後一个星期五傍晚六点的钟声响起时宣告结束。
那场期末考前在学校论坛上掀起的风波虽然过没几天就散了热度,但周奂却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没再去过学校,虽然他嘴上没说,但顾怀之知道他是不想要再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对她的生活造成纷扰。
由於八月初她需要出国参加一场有关少年刑事法律政策的国际研讨会,届时会有将近五天的时间不在台湾,她担心周奂又一次陷入没有安全感的旁徨,前几天主动提议要在出国前和他出门走走。
七月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五傍晚,她终於将这学期开授的五堂课的学期成绩送交给学务处,也趁着批卷改作业心烦意乱的空档时间看完了几篇国内学者发表有关少年事件处理法修法的评论。
七点时,她熄灯离开研究室,驱车前往将近两个星期未踏访Thanato。
进去之前,她还特意绕去了上回周奂替她买来晚餐的小摊贩,点了一个鸡肉口味和一个牛肉口味的墨西哥卷饼,打算趁着刚开店这段没什麽客人上门的时间和他一起吃晚餐。
当她走入店内的时候,周奂一如往常地站在吧台里,手里拿着酒杯专注擦拭。
听见风铃声响,男人抬眼看去,见来的人是她,薄唇略微勾起了清浅。
「周奂。」顾怀之轻喊了声,走至他面前的位置坐下,将装着卷饼的纸袋摆在桌上。「吃过饭了吗?」
「还没。」他答,将擦好的杯子摆回杯架上,然後将拭布挂回了原位。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吃晚餐的习惯。
小的时候家境并不富裕,分给一天的金钱只够买上两餐,所以他通常在吃完早餐之後,会想办法忍住饥饿,一直等到放学的时候才去买第二餐吃。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了一天只吃两餐的生活,即使後来手头宽裕了,他也没有改变这样进食习惯。
是一直到和顾怀之在一起之後,他才会在她为他下厨时吃晚餐。
而这个看在顾怀之眼里俨然是坏习惯的习惯,她也是清楚的。
所以和他在一起之後,若是不在他身边,她时不时就会在该吃饭的时间点传讯息提醒他要记得买些东西吃,虽然对於这个男人在没她盯着的时候大都虚应一应的可能她也心里有数,但每一次她都还是不厌其烦地传讯息过去,期待这样说着说着,有一天他就会乖乖听话了。
她很努力地想要在他宛若死水的生活加入一些斑斓的光影,想要在他晦暗无明的世界里添上一些温暖的颜色,想让他因为有她的陪伴而逐渐找回遗失在黑暗和绝望里的温度和笑容,想让他就这麽开始体会被爱着的幸福。
「我买了卷饼,一起吃,好不好?」她笑着边从纸袋里拿出两分卷饼,又朝他扬了扬手。「有鸡肉和牛肉的,你想吃哪一个?」
「都好。」男人替她倒了一杯柳橙汁,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她右侧的位置坐落。
周奂对於食物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偏好,唯一会挑食的就是小黄瓜和红萝卜。
自从知道他讨厌这两样食物之後,她曾试着在下厨时加入几许份量作为佐料,然後半哄半命令地要他乖乖吃下,每一次他虽然都听话地吃了,但总会闷着情绪和她赌气,不肯和她说话也不肯看她,而当发现他与她僵持的时间有越来越长的趋势後,她就不再刻意强迫他吃他不喜欢的食物。
虽说挑食不是什麽太值得鼓励的行为,但会挑食的周奂至少有那麽一点人的温度在。
顾怀之拆了牛肉口味的卷饼给他,接着才拆开自己手中的那份,低头咬了一大口。
见她吃得满口都是食物,男人不禁皱眉,「吃慢一点。」
顾怀之弯着眼,咀嚼了一会才把口中的食物吞下,撒娇似地说:「肚子饿了嘛。」
周奂拿她的孩子性没辙,修长的指轻刮了刮她侧颊,慢条斯理地开始进食。卷饼吃了一半,顾怀之又嚷嚷着想尝一口他的,男人索性把两人的卷饼交换,得到她满足的笑。
半个小时後,他们结束了晚餐,恰巧也来了几名客人,周奂又回到吧台里去忙了。
顾怀之趁着他忙碌的时候刷了一下社群软体,看见李子维二十分钟前发了一篇限定挚友才能看见的限时动态。
照片的灯光昏暗,画面里是一张铺着银白色绸缎的方桌,桌边还摆了个装饰用的小烛台,看起来是在一家西餐厅,桌上有着两份主餐,照片上写下了一行「邵妈喜欢这里的海鲜清汤,下次来要记得点知道吗?」,文字底下还用了极小的字体标记了邵仕强的帐号。
看见这则动态,她会心一笑,对於李子维能跟邵仕强的父母和平相处感到几分欣慰,简短地回覆了句「恭喜革命成功」,然後又继续将动态往後滑。
将近日好友们的限时动态都看过之後,顾怀之接着开始刷关注帐号的贴文,由於时值暑假期间,大多数朋友们的贴文都是旅游点滴的记述,配上各种在着名景点拍照留念的相片,有的去山林露营、有的去海岛度假,其中也不乏些情侣相拥亲吻、晒晒恩爱的合照。
以往看到这些照片,她心里都不会有什麽特别的感触,顶多点个爱心或留个言赞美一下风景盛丽,可现在一想到待会回家之後要和周奂一起讨论下星期要去哪里散散心,想着也许也能和他一起走在沙滩上踩踩浪花,或是与他牵着手穿梭於巷弄之中寻访美食,然後一起在每个情侣到访後都曾合影留念的景点拍下属於他们的第一张合照,心下竟是怦然。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可这却是她第一次和男朋友一同计画假期旅游的行程,第一次和心爱的人单独完成一趟旅行,虽然以初体验而言时间是晚了一些,不过对象是周奂,她半点也不觉得可惜。
上回和他提这件事的时候,她问过他有没有想去哪些地方走走,他的回答是她毫不意外的「都好」,而当她问他喜欢看海还是爬山时,他的回答是他没爬过山也没看过海,而这个回答她其实也料想得到的。
虽然明白旁敲侧击可能会引起他的抗拒,但後来她还是故作一无所知地问了他小时候爸妈有没有带他去过什麽地方玩,那时他脸色一沉,眸光转瞬暗下,抽开了被她握着的手,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後才沙哑地吐出没有两个字。
然後她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了声没关系,小声地告诉他,以後他们多的是时间可以到处去旅行,不论他是喜欢爬山还是看海,她都会陪他一起去。
她告诉他,如果他喜欢雪,那麽他们可以在冬天的时候飞去一个有雪的城市,在那里待上几天,他们可以在雪地里堆雪人,可以在夜里看看极光,也可以在燃着温暖柴火的小木屋里一起做一顿晚餐,然後坐在窗边一边看着雪景一边吃饭。
在那个拥抱中,她感受到了他对於这段话感到不知所措的颤巍,也听见了颤巍之後那孱弱而几不可闻一声低应。
关於她一起去旅行的提议,周奂的回答是好。
她知道,她已经慢慢地打开了他上锁已久的心房,虽然过程很缓慢,往後的路途也许还会更加崎岖颠簸,但她并不害怕,因为至少现在的他已经愿意在她问起的时候尝试以其他简短的字句来代替过往冰冷无温的单音,也更常因为她的一句话或一个举动就稍稍提起不懂得如何微笑的嘴角。
她知道,只要她再更努力一些,就能带给他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