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点多才睡下,清晨六点天色未明就醒来,顾怀之感觉身体疲倦的如千钧沉重,可心情却是半分愉悦混着半分不真实的飘然。
昨晚她终於知道了他的名字,终於可以不用再称呼他为那个男人,这让她觉得挺开心的。
但让她心里觉得不真实的,是他在说出名字前说的那句话。
他说,他是她的男人。
这句话意味着的,到底是她原先认为的床伴关系,还是她後来想望的伴侣关系?
她还摸不着头绪,也还来不及向他一探究竟,周奂就以时间已晚为由,要她早点休息,向她道了晚安之後便离开了她家。
如果只是床伴关系的话,他为什麽要在晚安之前加上一句早点睡?
如果是伴侣关系的话,他又为什麽要在说了晚安之後就匆匆离开,完全没有问她能否留下的打算?
她跟周奂现在到底是什麽关系?
如同探讨犯罪成立要件究竟要采三阶理论还是二阶理论没有绝对正确答案一样,顾怀之反覆思考得有些焦躁,眼看再不赶紧出门可能会碰上上班尖峰时段的壅塞车潮,她只好暂时把这难解的问题搁在一边,把皮夹和手机收入皮包,穿上高跟鞋出门。
昨天晚上,她本该在书房里为今天早上九点的刑法总则备课,最後却失控演变成和周奂一路从酒吧的分合不清,到午夜时分的炽热纠缠,再到凌晨之际的温存告别,事情完完全全地脱轨偏航。
所幸近两年刑法总则并没有太大幅度的修正,她也早已经将自行编撰的上课讲义以电子档上传到线上学习平台供修课学生下载,开学第一周即使没有完整备课,扣除处理加签及课程说明等行政庶务的时间之後,也还是勉强能撑完剩余两个多小时的课堂。
甚至她还能趁着到学校之後,九点上课之前莫约一小时的零碎时间,泡一杯黑咖啡给自己醒脑,顺道快速览略今日预计要讲述的内容。
只不过时间紧迫,她今天应该是没有排队买手工三明治的闲暇了。
笔直开过平时都会特地右转进去买早餐的巷弄,顾怀之只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抵达了学校,下了车,她匆匆地在法学院一楼的咖啡餐车买了个可颂面包,乘着电梯上十五楼的研究室。
进了研究室,她将皮包放下,按下咖啡机的电源键,然後将身上的黑色大衣脱下挂在角落的衣帽架上,这才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登入学校信箱开始收信。
大略浏览过十来封的新信件,她转身将滑轮椅滑至窗边书柜,端起泡好的咖啡又滑回了办公桌前,抿了一口後便将黑色的陶杯放在电脑萤幕左侧的软木杯垫上,伸手捞来了皮包里的可颂面包,才正要拆开包装,外头却响起了两下叩门声。
她一怔,立刻瞥了一眼电脑萤幕右下方的时间。
七点五十六分。
这麽早的时间,谁会来研究室找她?
顾怀之花了两秒思索,心想大概是自己指导的研究生有与毕业论文相关的问题想请教,也就暂时放下手边的早餐。
「请进。」张口回应後,她继续把视线摆在萤幕上的教材档案上。
语落,第一秒,门把转开的声音传来。
第二秒,却没有预期的招呼声传来。
顾怀之皱了下眼,稍稍抬眸,映入眼帘的却是五个多小时前才和自己分开的男人。
「周……」她狠狠一怔,整个人吓得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面对预期中的惊慌失措,周奂面无表情地反手将门带上,缓步走至办公桌前,将手里那袋花了半个小时排队买来的早餐摆到了她桌前的一方空位。
顾怀之心下那被他出现扰起的波澜未平,紧接又被他送上的早餐掀起另一阵浪涛,眼神里全是不知所措。
周奂为什麽又出现在学校?
他是怎麽找到她的研究室的?
他来的时候有被其他教授或学生看见吗?
人在做了坏事後都特别容易心虚,只要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认为草木皆兵。
顾怀之现下就是这种心理状态。
明明大学校园就是个对公众开放的公共空间,每栋院馆的一楼大厅以及电梯中也都会有各个楼层的简介,每个教授的研究室门上也都会挂着名牌,任何人要找到她的研究室都是轻而易举,而周奂这副连她当初看了都误以为是大学生的打扮及样貌,即使被人看见走进她的研究室,也不至於启人疑窦。
这些她明明都清楚,却还是心虚的要死。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邵仕强还是她的未婚夫,而她和周奂之间就算不只是单纯的男欢女爱,也是段见不得光的关系,是违背道德的存在。
他跟她之间的关系,是绝不能摊在阳光下,是不能向任何人说出口的,秘密的关系。
……
两分钟过去,那个因他意外出现而吓得不轻的女人依旧隔着一张办公桌与他相望,黑白分明的眸里依旧染着惊慌的讶然,表情像极了畏惧被父母抓到做坏事的小孩。
周奂盯着她那一副显然作贼心虚的惶然模样,心觉一阵趣味,面上依然漠然,就只是静静与她对望,静静地欣赏她的手足无措。
他喜欢看她手足无措时慌张的模样,俨然是种恶趣味。
既邪佞且乖戾的恶趣味。
因为他的灵魂之内,他的血脉之中,有着浑然天成,来自地狱深处的恶。
因为他是恶魔之後,是撒旦之子,是那人留在这世界上最阴鸷残暴的存在。
他,就是地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