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月入懷 — 014:他是她的光

顾怀之不太明白现在是什麽情形。

她不明白为何这个男人会坐在她的车里,在驾驶座上掌着方向盘,把车开在前往她家的路上。

就像她不明白,十分钟前,她为什麽会乖乖地交出车钥匙,乖乖地坐上副驾驶座,乖乖地让他替自己系上安全带,然後乖乖地在听完他一句「你家在哪」之後就把地址一字不差地报了出来。

这男人对於每个和他发生一夜情的女人,服务都这麽周到吗?

服务这麽周到的话,难不成是以此为业的人?

思及此,顾怀之忽然想起一个多星期前的那个夜晚,男人索要她的每一次都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这家伙应该没有病吧?

心一抽,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他,却正巧与他在浮光掠影中显得更加勾人的视线相撞。

「……」

被这麽一望,喉咙又反射地做了一次吞咽。

这一咽,不单单只有紧张的情绪存在。

还有兴奋。

车内是没有灯光的,男人身周的光亮全来自车外浮掠过的路灯,冷蓝色的光线与那晚自他家客厅窗外渡进来的一模一样,让她想起了那时他替自己上药时的轮廓。

就是那一眼,让她沉沦的。

他什麽都没说,就只是静静地在自己面前,没有言语,没有抚触,什麽都没有,却让她的灵魂头一次体会到了高速下坠的失重感。

那是堕落的失重感,是对道德良知行焚书坑儒的暴佞之道,是对伦理纲常行礼崩乐坏的桀戾之政,是因毁坏背弃一切礼教秩序随之而来的失重感。

同时,也是对她被囚禁於茫渺霾雾的灵魂,伸出象徵救赎的上帝之手,是她永夜无明的世界里,循山棱而起的第一道曦光。

那道光的模样,就是他。

「问吧。」

看见她眼底的波澜,也看见波澜里的情动,周奂回过头将视线摆在前方的路况上,薄唇吐出两字清冷。

「什麽?」顾怀之闻声回神,没听清楚他说什麽。

「你不是有话想问我吗?」

那对她而言分分钟都是煎熬的课堂,那无数次滚到唇边後就转舵改向的言语,他不是不明白,也不是没看透,之所以没有将他的了然於心明白显露於表情上,只是为了欣赏她手足无措却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

人类在压抑的时候,心跳会逐渐加快,呼息会变得急促,身体会止不住颤栗。

一如欢爱交合时的模样。

他喜欢看她明明渴望却压抑着不敢喊出声时那紧抿着唇颤抖的表情,喜欢看她在听见自己喊她名字时眼里蒙上一层水雾而迷离的波光,更喜欢她在他的引领下逐渐抛却矜持和包袱,忘情呐喊、愉悦哼吟、疯狂颤栗,最终疲软偎在他怀中的模样。

他喜欢她躺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他怎麽知道她有话想问他?

顾怀之一怔,皓齿啮住下唇一隅,摆在腿上左手以食指与拇指用力捏住右手的食指与拇指,左手的拇指在右手拇指的骨节上反覆揉拧。

那是她被猜透心思时下意识的反射动作。

见她许久未出声,男人再次启唇,「不问吗?」

「你……是C大的学生吗?」女人的声音微弱的像是一触到空气就会消散,嗓音里透着浓浓的担虑。

原来这女人一整堂课下来,想问他的就是这个问题,为人师表的道德感还真重。

黑暗里,男人戏谑地轻扯了下唇,弧度稀微,转瞬即逝。

他不答反问:「顾怀之,你为什麽来Thanato?」

那天晚上他分明在她眼中看见了想堕落地狱的渴盼,看得一清二楚。

他要亲口听她说,关於她想堕落的原因。

「……」

顾怀之张着口,两片唇瓣都在颤抖,心下又是他卷起的一阵风浪。

明明是他让她问问题,现在她问了,他不回答也罢,反倒回过头来对她提问,这男人为什麽总是这麽我行我素,半点契约精神也没有?

她抿着唇,无声地瞅着他,眼底是层层叠叠的倔强与不配合。

她不要回答他,她才不要,是她先提问的,有问就要有答,这样才公平。

「顾怀之?」

「你先回答我。」

女人语调里的坚决几乎与那晚说想睡他时如出一辙。

原来小学生还是有脾气的。

尽管心下觉得有趣,周奂脸上还是如旧的漠然,「我不是学生,今年三十岁了。」

话音方落,如释重负的喟然便自她唇角溢出。

悬在喉中忐忑了一整晚的心终於能够安然归位,顾怀之释然沉叹,紧绷的情绪如弹性疲乏後断了的琴弦,失重地在空中来回晃荡了几下,最终柔软地跌回指板。

他不是学生。

还好,他不是学生。

「顾怀之,你为什麽来Thanato?」男人平淡无澜的嗓音又传了过来。

顾怀之看着那因专心驾车而无法将目光常驻於自己的侧脸,抿了抿唇,缓慢开口,如实回答:「因为……我想当一个晚上的自己。」

有问有答,有来有往,这样很公平。基本的契约精神,她有。

现在,又轮到她提问了。

「你不是学生,为什麽会出现在我的课堂上?」

路口灯号转红,车速渐缓,尔後静止。

周奂慢条斯理地转过头看向她,目如深潭,「你说呢?」

「……」这个回答不优。

顾怀之皱了皱眉,余光瞥见了摆在後座的纸袋,又想起了他傍晚离开时留下的字条。

他是为了衬衫而来的。脑袋浮现了这个答案。

三十秒後,绿灯亮起,车子起步。

「你有男朋友吗?」

「……」他问这个问题做什麽?

杏眸微瞠,原先松开的手指又重新掐紧,喉咙又进行了一次吞咽反射。

这一次,顾怀之真的只有感觉到紧张。

「顾怀之,你有男朋友吗?」男人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语调和前一次一模一样。

她垂眸,转开脸,深呼吸了几次,才缓缓启唇:「我说过了,那天我只是想找个一夜情的对象,我没有打算再继续跟你联络……」

澄清的话却被打断。

「回答我。」

短短三字,严如军令。而她,不敢违抗。

「……有。」她有个未婚夫。

「交往多久?」

「……一年。」订婚一年了。

一年?

顾怀之有个交往一年的男朋友,可他却是顾怀之的第一个男人。

他甚至都还记得初次进入她的那一刻,她泪光滢滢却紧咬着唇倔着不愿喊痛的表情,记得她哽咽着哼哼唧唧求他再慢一些的声音,记得她毫不留情在他臂膀与背胛上留下纵横交错的爪痕。

有趣,很有趣。

男人微挑着眉,唇角勾起隐然的玩味,「你们没做过?」

「……」什麽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谈话进入深夜的尺度了?

顾怀之将脸别向车外,眼角余光却瞥见冷光萤幕上显示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三十一分,顿时心觉困窘,搅和着一股莫名的期待,耳背燃起一阵燥热。

半晌,红唇缓启:「我跟他……只是为了应付双方父母才在一起的。」

她不用解释的,可是却又不晓得为什麽开始跟他解释了。

她明明不用解释的。

明明不用的。

「你不爱他?」

「……嗯。」

「他爱你吗?」

「……不爱。」

「你找我上床,是想反抗你父母的安排,是吗?」

「……嗯。」

顾怀之没再去想他为什麽要问这些问题,像是回答他的提问已成本能那般。

没有有来有往,只有他问她答,一点也不对等。

可她却甘之如饴。

这个男人对她说的所有话,她全盘接受,甘之如饴。

不需要探究为什麽了。

「顾怀之,这是我家的钥匙,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过来,而我,会满足你想要的一切。」

因为他是她的光。

「你想要吗?」

他是,她的,光。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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