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月入懷 — 008:新學期

二月下旬,冬末春初的天空是带了点寒意的灰蓝色,薄雾氤氲。校园里的老树绿芽初抽,挺过严冬的枯叶犹存,新生与将衰在丛生的枝枒中交错,画出了生命百态。

生命本是如此,从新生的那天开始,就注定步向衰老,周而复始。

一学年的下半学期在二月底的连续假期前一周开始,冷清了一个多月的校园又恢复了人群杂沓的喧闹,让习惯了空荡宁静的顾怀之一时不太能适应。

将车在平时习惯的车格停妥,她拎起摆在副驾驶座上皮包和以牛皮纸袋装封的期刊文本下车,将车落锁之後便往法学院大楼前去。

一路上,有不少学生认出她,主动地和她打了招呼。

她是法律系上少数年纪还停留在三开头的教师,对这群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而言,年龄差距较小,相处起来比较没有代沟和拘束感,彼此间也能对於法学以外的新闻时事有些共通话题。

她平时无聊时就喜欢滑滑社群网站当消遣,多少知道些大学生的流行用语和关注话题,偶尔也会看看当时热播的戏剧电影,也就比在能在课堂上和学生互动,上起课来没有老教授那种保守死板,气氛相对开放活泼,加上又是女性的缘故,在学生间的人缘自然是不差。

每到学期末,学生们填写的教学意见回馈大多也都给她的课程不错的评价,先前甚至有耳闻几名学生替她创办了粉丝专业,偶尔会在上头分享她上课过程中发生的小故事或是她在课堂中开的小玩笑,当年粉专创立没一个学期,就吸引了不少同学按赞追踪,甚至有外校的学生慕名而来,只为一睹风采。

在自己所开设的课堂上,她就是整个场域的掌权者,她可以决定这个课程该用什麽样的模式进行,也可决定要用什麽样的方式教学,更能决定要如何与台下的学生们互动。

一旦握有决定权,她就不再是那个在父母面前唯命是从、永远听话依顺的顾怀之,对於学术和授业,她脑中有许多创新的想法或是跳跃的思维,这些都是她在美国那几年稍微摆脱父母拘束掌控时获得的宝藏,而她从不吝啬在教室里与学生分享讨论。

教与学本是一体两面,唯有彼此借鉴,相互学习,才会成长。

她从来就不是乖巧的那种灵魂,却被迫囚禁在规矩的框架之中,明明读的是法律,谈的是人性尊严、自由无价,她却只能在这麽一小方地中,才得以享受自由二字所象徵的畅然。

说来是那麽讽刺。

走进自个儿独立的研究室,顾怀之打开电脑,趁着开机的空档走到窗边的书柜前,按下咖啡机,隆隆的磨豆声响交织着浓郁醇厚的豆香回荡在六坪大的方格里,为这繁忙的一天奏出一首和谐柔软的开幕曲。

她从皮包里拿出自早餐店买来的三明治,透明的包装袋透着暖暖的余温,表明了它手工现做的高贵身分。

就凭手工现做这四个字,贵个十五、二十块,顾怀之都觉得合情合理。

端着泡好的研磨黑咖啡回到座位上,她先是喝了一口咖啡暖胃,接着撕开三明治的包装,然後用左手拿着,右手握着滑鼠,一边吃早餐一边开始收信。

每天早上进到研究室,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信。

法律是一门国际化的社会科学,更与民众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不论是国际间颁布了什麽样的新规范或指引准则,或是德日英美等我国法律重要继受国家有修法的消息传出,甚至是国内各式各样新闻,都很有可能影响每一个法学教授手中正在进行的研究计画、撰写的期刊论文,以及编排设计的课程内容。

所以作为一个法学教授,每天上班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资讯更新到最新,即时与国际社会的脉动接轨,如此才能传授在那个时刻而言最为正确中立的知识给所有学生。

这是她的指导教授告诉她走上学者之路必须有的觉悟和使命,也是她当上教授三年来给自己唯一且最严格的要求。

作为师者,肩上背负的是培育国家人才的重要社会责任,唯有在学术上严律待己,师严道尊,才无愧师者二字所享有的地位与荣光。

看完了国际刑警组织对於昨日深夜弃保潜逃中东地区的国际金融罪犯发出红色通缉令的新闻,以及司改会呼吁刑事诉讼法有关无辩护人被告阅卷权修法建议的新闻稿,和几篇与刑法比较无关的社会新闻,前後约十五分钟的时间,顾怀之恰巧将手中的三明治解决。

将包装袋丢入桌下的垃圾桶,她又抿了一口咖啡,接着打开教师的选课系统,查看今天下午四点到六点的少年犯罪与刑事政策的选修课程目前的选课人数是多少。

这堂课是高年级的选修课程,她也特别设定选修条件,必须是修习过刑法总则及刑法分则两科基础科目,并且学期成绩高於七十五分的同学才符合选课资格,为的正是有效控管选课人数。

人数过多的大班级,势必只能开在座位足够容纳百人的演讲厅教室,且囿於人数和课程进度的压力,几乎难以进行互动式的教学,教学效果通常不会太好,如果把班级人数控制在二十至三十人左右的中小班规模,对於帮助学生进行特别刑法的理解和探讨会比较有帮助。

可惜事与愿违是世道常情。

纵使如此用心良苦设了限制,选课人数依旧是三十个名额全满,外加超乎她预期的六十八位候补名单。

C大法律系一年大约会收进一百三十名到一百五十名学生,扣掉低年级之後,三、四年级两届的学生人数至多也不过三百名学生,而这三百名学生内,有将近四分之一的学生都想选她这门课是怎麽一回事?

莫不是过了个年,孩子们忽然都有上进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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