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周天恩与洛老爷离去的背影,半晌,众人皆寂静无声。
洛萦、洛光与洛雪交换一个眼神,赶紧走向洛霜,後者眼神茫然而空洞,即使洛雪伸出手,她也只是呆滞地坐在地上。
「小霜......」洛萦担忧的声音传进耳中,洛霜略为回复神智,扯起一抹乾笑,拉过洛雪的手站起身。「我没事。」她淡淡地说,姊妹们皱紧眉头-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吧?
「小霜,你......」洛光正欲说话,洛霜面色难堪摇摇头。「我想一个人静静,抱歉......」缩回握在洛雪手中的手,洛霜缓缓迈开步伐离去,萧索的背影透着坚强而孤傲的况味。
姊妹三人叹一口气,还是追上前去。
在一旁的刘御看着少女们的背影,心神一动,便走向路旁的一位丫鬟。
「这是洛光姑娘的遗失之物,见贵府今日不便叨扰,劳烦姑娘将此物归原主。」刘御面色清冷的向丫鬟说道,不容拒绝地将卷起的画作递给她,後者反射性接过,习惯性地低下头看,只见是洛二小姐常收藏的画卷,不疑有它,正欲谢过,抬起头便见刘御早已扬长而去。
另一方面,跟在洛霜後头几步的三位少女在经过洛老爷的书房时,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原来里头传来自家爹爹与一名男子的对话声。
洛萦拉住另两人的手,低声说道:「小霜既然想要一个人静静,我想我们追过去也无甚作用,不如偷听......」眼神示意一下书房。「如何?」
洛光与洛雪想了想,点点头。
於是三人将头轻轻告在门上,正欲倾耳细听,却不巧门在此时「嘎」一声被拉开,周天恩微笑望着三名少女。眼神不着痕迹地瞥过离开的洛霜萧索背影。
「洛老爷,令千金们既然来了,是否一起听呢?」周天恩的视线在三人间扫荡着,极具威严的目光令她们心神一震,有股战栗感自心中涌出。其实除了洛光,另二人与周天恩已有过几面之缘,却第一次感觉到他从骨里散发出的王者之气。
「......既然来了,就一起听吧。是爹把你们卷进来了......霜儿呢?」洛老爷令人意外地说道,语气间散发颓丧感,洛雪回应道:「姊姊回房了。」
周天恩目光骤冷,深邃的目光飘向远方,但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刻他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三人进书房。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洛萦、洛光与洛雪坐在靠近门边的书房角落,依序坐在三张椅子上。
洛老爷的书房以一般商人的眼光来看,甚是宽敞,里头有着六张椅子与小茶几相间,宛若一个议事厅的样子。
「那麽,洛老爷对这件事参与多少呢?」很快地,周天恩再次回到话题,一头雾水的姊妹们只能屏息而听,暗自揣测着话中的真意。
「小人绝不知情!」洛老爷望了三名少女一眼,咬牙说到。
「洛老爷,请您先看过这个再说吧。」彷佛早已猜到洛可钦的回答,周天恩面色不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当洛可钦接过那张纸时,脸色刷地惨白。「这是......?!」
「周天思受尽酷刑,什麽都招了。」彷佛说着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周天恩似乎随口一提,姊妹们丝毫不知宫廷里发生的事,但只看洛老爷畏惧的眼神,她们隐隐约约猜测到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洛老爷颓丧的目光渐渐转成恐惧,他望着眼前的周天恩,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他既然知道这样多,为什麽还要迎娶霜儿?
原来那张纸上写的,是一直以来周天思与洛家的交易,钜细靡遗,这是足以株九族的叛国之罪啊!
周天恩面无表情喝了一口茶,心若明镜盘算着。他非常清楚,其实周天思根本没受刑,皇帝因为自己顺水推舟将自己儿子推到如此境地而产生一丝罪恶感,於是并未对周天思严惩,并且没有证据指出他与洛家的关联,根本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一层故事,多年来周天恩的势力早已渗进周天思的部下里,这些消息手到擒来,只是他一直潜心等待着利用的时机。
胜者先胜而後战,败者先战而後求胜。
没有一击必杀的计谋,他不会随便泄底给别人,很显然,现在是利用的时机了。
「岳父。」周天恩忽然放下茶杯,虽然轻轻放下,但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清晰,而洛可钦被这一声叫唤给震撼,一时无语。「我并没有要以此相胁之意,这纸条并未流传出去,您大可宽心。」洛可钦一楞。
只见周天恩抽走洛可钦手中的纸,走到烛台边,那张纸就在面无表情的周天恩手上燃起火光,化成灰烬。
「那......」洛老爷已经蒙了,即使身在商场,甚至勾结官场,面对许许多多的意外,他也没有像此刻如此不知所措过。他的每一个行动彷佛都在别人的预料之中,对话的掌控权完全不属於自己。
「我的用意是......」打断洛老爷的话,周天恩扬起一抹笑,充满自信的一抹笑意,但与微笑相反,眼神透着一股冷意:「让你看清楚,自己曾经选择的,是这样的人。」
洛可钦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被那抹笑和毫不掩饰的眼神弄得神经紧绷,他不由自主想起这些天被朝廷追杀的情景,合理的推测着是周天思出卖了他!
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追杀他的人根本不是朝廷,而是萧言,甚至也不可能猜到竟是周天恩下达的命令。
洛老爷的眼神中盈满着懊悔与恨意,这些都看在周天恩眼里,他知道该为这对话画下句点了。
「上次本太子生命垂危,是洛霜姑娘妙手回春,救我一命,如今我意外发现洛老爷有难,这才相助。只是之後,洛老爷该怎麽做,想必不须本皇子多说了?」洛可钦被一句「皇子」震得回神-是啊!周天恩他也是皇子,洛家依然能够衣食无忧,富贵如昔,或者,更甚以往!
周天恩将洛可钦闪过的一丝如狐狸般狡猾的精光看得清楚,他早已摸清洛可钦的性格,所以才特意将自己的身分提出藉以点醒他,而看来,收获益颇丰。
「洛可钦谢大皇子不杀之恩,此後若然需要,必鼎力相助。我敬您一杯!」洛老爷一乾而尽,虽是以茶代酒,但两人都知道-盟约已成!
周天恩扬起嘴角,话锋一转:「良辰之日礼部已选定,是下月初五,岳父大人以为如何?」
「一切听凭礼部安排。」
「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周天恩从容地站起身,目光扫过一旁正发愣的三名少女,心中了然为何洛可钦会容许他们坐在这里,因为光凭他们的对话,确实无法知道什麽。
不过这次是周天恩料错了,洛老爷,确实打算将一切告诉姊妹三人,不过那是他离开後的事了。
洛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出神,望着散着书卷气息的熟悉的房间,她没有看书的兴致、弹琴的慾望、下棋的雅兴,更别提她最不擅长的作画。
她希望自己其实正在做一场可怕噩梦,梦醒时分就可以摆脱这些事情,但隐隐作痛的心和混乱的思绪正宣告着一件事实-一切都是真的。
感到难以呼吸的她想起一个地方,换身浅蓝色的衣裳,便踏出门去。洛霜循着洛家後门的方向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穿越一小片竹林,一汪湖水如镜般倒映着对面山林映下的绿意,微风不知所起,微微拂过洛霜的脸庞,只是这样,她的心便安定了不少。
习惯性走至一颗依傍着湖边生存的长青树旁,她缓缓坐下,将身体的重量,甚至想将生命的重量都压在树上。
洛霜闭上眼-好累......
是累?是泪?
张开眼,她望着这一片湖泊,这儿鲜有人烟,只因隐藏在洛家这栋宅子後方,又与风铃城中心遥远,故少人来此。
小时候,她常常带着李白的诗或名家的词来此,靠在树旁静静看着,直到晚膳时刻,或许大雨突来的时候。
不知为何洛霜忽然想起,那时候,也曾经有个人在这里。
但两人却不曾说过什麽话,只是洛霜看书累了,就会抬起头看看那位少年。他的眼神总是空空的,不停挥动着跟他年纪不相衬的长剑。
他练他的剑,洛霜看洛霜的书,他们一直这样,生命是相近却又遥远的平行线,没有过多交集。唯一一次两人的谈话,大概是洛霜人生中第一次中毒的时候。
小时候的自己坐在树旁看书,那一次被毒蛇咬了,当毒蛇咬破自己的皮肤时,她因疼痛和恐惧惊叫。记忆中,下一瞬间,毒蛇便给长剑刺死。
少年用不带感情的眼神对她说:「你被毒蛇咬了,不解毒就会死。」
洛霜吓得面色惨白,大声嚎哭起来,少年皱了皱眉头,从身上掏出一罐药粉递给她。「这是针对那种蛇毒配置的解药,在湖边先洗洗伤口,擦上。」
但当时洛霜已经痛得动弹不得,少年见状无奈地代劳,轻轻地替洛霜涂上解药。
「谢谢你。你叫什麽名字?」洛霜礼貌地说道,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问出。但是少年只是皱紧眉头,没有理会她。
後来,洛霜开始认真地研究起毒学,学会配置解药。这就是她为什麽随身带着解药的缘故。俗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蛇,大概就是说洛霜这样的吧!
也因为如此,才在风铃祭上救了那个人。
洛霜方才平稳的心境瞬间又低沉下去,她摇摇头,不想理会一切有关他的事情。
她努力回想着那名少年-後来......後来好像有一天,他就不见了,於是就再没有出现过?
洛霜发着呆回忆着,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
少女入睡良久後,刚从洛家书房步出的周天恩信步走着,来到自己常与人密约的湖畔边,却意外见到沉睡着的洛霜。
即使正酣眠,少女的眉头却依然紧蹙着,彷佛心有千千结。看到此处,周天恩自嘲般勾起嘴角-他就是那个让她打结的罪魁祸首吧。
微风轻轻拂动着少女天蓝色的衣裙,她似乎下意识感到一丝冷意,将身体略微缩紧。见状,周天恩脱下自己的青绿色的外衣,弯下腰,将其轻轻披在洛霜身上,後者毫无知觉的沉睡着,紧蹙的眉头略为放松。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细看少女,周天恩发现她的睫毛又长又翘,皮肤白里透红,脸上没有过分的浓妆,一如那日初见,清新淡雅。他想起她不悦的眼神和不耐的表情,郁闷之情莫名窜入心中,不由自主联想到方才宣读圣旨时,她惊讶与不敢置信的表情,那丝郁闷之情霍地增值。
-嫁给他是这麽痛苦的事情吗?
一般的民女,不是应该高兴的昏过去?
至少在周天恩原本的计画中,洛可钦与自己的联姻关系不会有任何的损失存在,对他,对自己,都是双赢。然而,少女的反应让他感到茫然-她的表情透着黑暗底部的绝望,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周天恩将视线从洛霜身上收回,退後两步拉开距离,将目光飘向湖面的对岸。只因又忽然矛盾的想到-这也不错,至少,不会爱上自己。
爱让人盲目、使人做出不理智的蠢事,让人看不见事物的真相。周天恩的脑中浮起皇帝的鄙夷的面容,对於爱会让人变得愚蠢深信不疑。同时,这也会让他的计画多出许多变数,与其如此,不如带着恨意理智生存。
这对於他和洛霜都是最好的抉择。
此时,洛霜朦胧睁开眼,一位男子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先是朦胧,而後瞪大眼,浑身一震,披在自己身上的青绿色衣料掉了下去。「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