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成绩不是很好呢,你。」
说话的人似乎并不是真正在乎手中那张不尽理想的“纸面人生等级判断结果”我能够如此确信,是因为他的眼神甚至没有在我身上或成绩单上。
「我都有达到目标了,大学不会有问题的。」
虽然知道父亲就是想要给我施压,我却依然有种不甘,於是咬牙之下,我一手拍在面前隔阂在我与父亲之间的原木餐桌之上,气势有些不足的表达反抗。
当我的话语传入他耳边的时候,他那浓密整齐的眉毛轻微的蹙起,却显得十分抢眼,好似先前的平淡感转变成了在驱赶蚊虫时的烦躁神情一般,说实话,这莫名地让我有种火大的感觉,然而,我很清楚自己不该如实呈现这种情绪,那样对於工作一手把我拉拔长大的他,实在太不体贴。
尽管他的工作轻轻松松就可以养活数十个女子高中生,还足有裕余,甚至对待我的态度让我多次怀疑,他真的有把爱分给除了钱以外的对象吗?这也让我心疼又无奈,一个人到底是要经历什麽,才能让女儿无法安心的感受父爱?
我还在思索,多年以来都是如此,他的笑容、为我整理散乱的头发、喝斥我不该与男生接近,这其中我连一项都没有见过,但是我确实爱着父亲,因为母亲早已不在,所以我要代替母亲,让父亲了解家人的爱,明明应该是如此的。
「如果继续维持这样,我会考虑那家杂货店的事情,你自己想好吧......我明天要去5区那边出差,回来之後给我答案。」
如同敷衍纸面工作一般,以既不冰冷,但也不带半点温度的话语,比起是在骂我或是商量,这更像照着演讲稿宣读一遍似的,让人很难辨读其中情绪。
但是父亲提起了杂货店,那家只有我坚持着要继续留下的杂货店,那麽不管他的话语是否真心,我都没办法做到眼看那家杂货店倒闭,所以我也只能乖乖的顺从,这才是对我们都比较好的答案。
「我知道了......」
我无力地在父亲这种赤裸裸的威胁面前妥协,结束了这个早晨饭桌上的对话。
放学以後我搭着公车来到了杂货店门口,用钥匙打开了看上去即将崩裂的玻璃大门,我小心的以门口的石块固定住门扉,接着做好了依然没有客人会过来的准备,走到了柜台之内,进行惯例的清点工作。
除了前几天有一个不同校的同学,买了那个以前我与母亲之间才有的特殊商品外,泛黄的账簿上根本没有任何的收支变动。
於是我确认店铺无碍以後,从书包内抽出明日要考试的课本,有些心不在焉的阅读起来。
「打扰了。」
正当我停留在同一题目上的第十分钟,有一位客人上门了。
我转头望去,面前正是前几天过来这里的男学生。
「啊,好久不见~」
明明知道是前几日才见面,甚至不需要复习,我都能够依稀记得男子的脸庞,有棱有角,说起来的话还比我细腻几分,姑且称之为阳光美男子应该是没问题的,前提是表情上不要如此木然呆愣就是了。
「真是奇怪的问好,而且手里拿着书?」
他开口问我,看起来似乎是在试探我的态度,啊......应该是我告诉他的那些话,让他很在意吧?应该说,任谁听到了那样子的狂妄言论,多少都会有所动摇,我不过就是把当年听到的话语,转换成自己的表达方式告诉他而已。
「嗯嗯,你心情又不好了?」
「不,只是很冷,想来这里躲一下。」
他老实的回答,没有多加顾忌,可是眼神里却能看出,他没有像某部分的人们一样,对这家杂货店、这处只属於我的净土表示鄙视,看来他真的听进我的话语了呢,至少没有过度掩盖自己的想法。
「不过,你看上去倒是不对劲。」
「有吗?」
「嗯,怎麽说呢......除了慵懒以外,眼睛里清楚的闪烁着迷茫,活像个青春恋爱小说的迟钝系闷骚男主角。」
他侧着头玩弄着架上的吊饰商品,但是明显没有要购买的意思,除此之外,还毫不避讳的以奇怪的形容方式直攻我的心防。
「嘛,说是迷茫,不如说是不安吧,对於一直以来的事情,呐,听我说说?」
他回过了头,走到了柜台旁,倚在墙壁上,确认我的目光以後,缓缓的点了点头。
於是,我简单述说了今早的遭遇。
「父亲一直以来都这样与我相处,其实我也该说是习惯了吧,因为这种关系,也没有让我伤心或困扰。」
我说着,不知是否话语为真,不如说,从家庭关系来说,我不曾获得什麽值得记住的情绪,没有大喜,当然也没有创伤。
他只是闭着眼不吭声,似乎是在等我继续开口。
「要我说,我也知道他的要求是对的,或许我还是照着父亲的期望才好,我希望没了母亲,还有我能够体贴他,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还是让这缕情绪自己散去吧!」
我深吸一口气,确实的散去了闷烦的情绪,於是我对着让我倾诉的他,尽可能的露出温柔的笑容。
「喂,我上次就很想吐槽你了,没事这麽温柔干嘛?你是某个纯洁善良的天使圣母之类的?」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还不时发出咋舌的声音,搞得我好像怪人一样。
「为什麽,也没有原因啊,温柔不好吗?」
可能是他的直接吸引了我,我往前贴向他几步,希望这样能有助於我理解他话语的含义。
「你觉得温柔能解决一切啊......还是除了温柔以外,你一无所有。」
他叹气着,眼神不时聚集在我的脸庞上,是有这麽让你惊讶吗?一副在确认我是不是人类的样子,然而对上我的目光,却又下意识的闪避着。
可是这不妨碍他传达心思,实际上,这很像鄙视的话语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冲击,确实,对我来说,温柔二字,有点像是必须恪守的原则、习惯。
「你有什麽更好的方式吗......让我不必依赖温柔,也能诚实的面对父亲,甚至是人们?」
「我,至少认为呀,只一昧的用温柔来面对,其实跟我之前的逃避生活是一样的,在我看来,你的父亲不懂得如何诚实的爱你,那麽你做不到主动吗?面对我一个陌生人,你尚且可以用温柔包容来化解我的心结,到了至亲面前,你为什麽反而像是被温柔体贴的念头困住,自己造成了隔阂?」
眼前这个人,正在一脸平淡的说出,否定我人生原则的话语,明明就是在冒犯我,我却一时间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他的眼眸是黑色的,是属於墨水一般,深邃而有层次的黑,那双眼里,似乎有着比我一生还要多的思维,而眼下,某部分的信念,流淌到了我的心间。
微妙的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表达我的立场,只能被那双灰黑色,琉璃珠子一般优美的眸子直视着。
是吗......隔阂,原来我的温柔有可能是最大的隔阂呀,这可真是残忍的消息,而他,明明知道这份言语对我来说是何其残酷无情,他却毫不保留的述说着。
我或许应该感到悲凄,不然至少也该有愤怒的表现,但是因为清楚的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一直无视,我用温柔去封锁了真正尝试去爱父亲、爱世界的勇气。
「原来你是这麽看我的,哈哈......那麽我确实挺奇怪的呢,能为你开导,却对自己的事情一窍不通,可你也没有必要这麽直言不讳吧?」
他的嘴角轻微扬起,有点难以分辨是嘲笑或是会心一笑。
「我如果太过温柔的话,大概也很难让你注视到自己的别扭吧,你想要,就要有勇气以不同的态度去让人感受到爱,爱......不是绝对的温柔,我认为需要让你认同这点,首先就不能对你温柔,否则你就会找到逃避的空间。」
「你呀......真是个恐怖的人,过度的温柔反而最残忍,能说出这种道理的人,你是我遇过的第一个。」
我不禁苦笑,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发觉了,这个家伙的思考方式绝对与常人不同,但是那种偏执的个性,竟然能在我迷惘的时候为我指点迷津,真是神奇呢。
「我姑且可以当作夸奖吧?毕竟你也是第一个,告诉我要为我分担负担的人,这下当作扯平了吧!」
他忽然越过了我,进到了柜台里面,带着极度不合适别扭的表情,伸出三根手指,在我面前得意的摇晃着。
「这表情不适合你啦,丑死了......」
我不禁笑了出来,迷茫的情绪稍弱了一些,而眼下,则多了几分感动,当然,我会好好掩藏这缕情绪,再让这家伙得意,我多少也会不爽的。
「好啦,说了这麽多,到头来,你愿意怎麽做,那都是你的自由,而我,只是想来买走那盒看上去很难吃的巧克力。」
他抛下莫名奇妙的话语,走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取走了之前新进的化学巧克力,然後直接走出了店面,我正想多说些什麽,多让他帮我思考一些与父亲的事情,可是他只留下不知何时出现在桌面上的三枚十元硬币。
呵呵,把问题留给我抉择,真是毫不留情的家伙。
「喂,多付五块了啦......」
我小声的说着,但他似乎已经走远。
说起来,我又忘记问他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