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露离开之後,诺恩唇边绽放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闭上了双眸,将自己置於一片黑暗之中,任由负面情感流淌,反正现在谁也看不见,只要这麽想,他就能坦露难过的情绪。
他很熟悉自己呆站在庭院边的样子,在这个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他没有亲近的侍女,因为安德烈的阻挠,没有神奇宝贝敢靠近他,那只美丽的太阳精灵更不是因为他而进化的,这些虚构的事情仅是为了让露更加深陷其中而产生,在现实中,他时常这麽站着,远远地看着人事物。
说不忌妒是骗人的,幻境中的那个三王子得到了来自露的关爱,尽管也有额外的伤害,但比起实际状况好上许多。
然而,忌妒了又如何?什麽都不可能改变的,幻境不是真实,更不包含真实的未来,在这里什麽都得不到,只会不断地在这段时间轮回,因此他绝不能让露沉浸在假象里。
这与他表面上的行为并不统一,他选择答应了少女的请求,这麽做有诸多理由,除了时间上不会有问题之外,满足露的要求也是一个理由。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使他不得不答应,而这个原因几乎占了一大半。
——因为露全心全意想拯救的人是他。
即使那只是模仿他外型的假象,在这个幻境里,那个年幼的少年就代表了「诺恩」,他能明白露的心情,如果今天是他陷入了这场幻境,他肯定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选择的是『我』啊……」诺恩轻声说了一句,理智上他当然可以接受露的行为,情感上则不然,在万念俱灰之际,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才刚想着睁眼查看,他的双手就已经被人捧起,冰冷的温度在瞬间消逝,留下阵阵的暖意,他疑惑地眨了眨眼。「露、露小姐?」
出现的人竟然是早已离开的少女,诺恩看起来很诧异,只见露的脸庞上挂着几滴汗珠,似乎是急忙跑回来的,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情况,幻境按理说并不会危害对方才对。
「露小姐,你遇到了危险吗?发生什麽事了?」
「我怎麽想都觉得这麽做不对!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该抛下你的!」露仅是这麽回答,她紧紧握着诺恩的双手,水瞳中不再带着复杂的情绪,转而变得十分果决,并且闪烁着点点星光,带着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炫丽光彩。「真正经历过一切的诺恩就在这里呀,我想拯救的人是你!」
青年一时发不出声音,他承认自己刚才卑微地许了愿,希望露选择自己,带他离开这场恶梦,但奇蹟真正发生的时候,他却不知作何反应才能好好回应对方,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选择我真的可以吗?灾难就快开始了,那个年幼的我会……」
「不要紧的,如果这麽做会让你经历难受的事,那麽就不做吧!」露没有放开诺恩的手,她能从接触中感觉到青年不安的情感,於是露出灿烂的笑容,笑着安慰起对方,对於拯救,她有了新的见解。「你说过,这个幻境是为了我存在的,只要我跟你离开,那个孩子即将遭遇的噩耗和这个世界就会一起消失不见。」
「……你总是能想到出人意表的方法呢。」诺恩最後也露出了笑容,总算是恢复了精神,少女说的并非无道理,幻境失去了囚禁对象的确会支离破碎,彻底化作虚无,那麽这个虚假的王城也将不复存在,道理十分简单,但要在短时间内想到这样的办法不容易,至少他一定没办法跳脱出来。「那我们赶快离开吧,请往这边。」
诺恩收回了一只手,另一手则任由少女牵着,并且轻声交代不要放开,接着便带着少女往背对尖塔的方向走去,青年沿路留恋地看着周围的风景,却没有丝毫停下脚步的意愿。
露就走在青年後头,在踏上走廊之前,她感受到一股视线,转过头看向王城的上方,她看不见盯着她的人是谁,她却觉得是安德鲁在看着她,因为那个方向正对大王子的卧房。
察觉这点之後,她收回了视线,头也不回地跑到诺恩身边,和青年并肩前进,不愿意再停留半刻。
两人来到了一间房间前方,大门随意地敞开着,里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露看了诺恩一眼,再三确认对方是否要走入这道黑暗中。
「露小姐,你会害怕吗?」诺恩隐约注意到露的焦虑,他维持着笑容,询问了一句。「穿过这里的话,马上就能见到你的夥伴们了。」
「我不怕!」
得知穿越黑暗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着的夥伴,少女坚定地回覆对方,诺恩似乎对她的回应很满意,随後便先行踏入黑暗中,露跟在他後方,一起走进门後的世界。
露一开始害怕地闭上了眼,等到她重新睁眼时,两人已经深陷黑暗之中了,但没有想像中那麽令人恐惧,两名青少年的身体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感觉就只像在深夜的建筑物中走动,她心中的恐惧感一下子就消退了,她好奇地左顾右盼,企图从身旁的深沉颜色中看出什麽,而背後的门与之後的王国景色一瞬间就消逝了,宛如不曾存在一般。
「露小姐,等回到现实世界之後,我恐怕没办法待在你身边帮你,反而是我需要你帮忙。」知道黑暗的尽头近了,诺恩转过头对少女说道,说着说着又觉得愧疚了,他开口道了歉。「真的很抱歉。」
「我们真的很像呢!」
没想到露会这麽回答,诺恩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看着身旁笑盈盈的少女,而露轻轻笑了几声,晃一晃两人相握的手。
「这时候还觉得抱歉的话,感觉就像是陌生人耶!对不起等真的做错事情的时候再说就好了,除此之外的所有状况都用道谢来代替吧!」露的笑容灿烂无比,那份雀跃也感染了诺恩,青年不禁跟着笑了出来,接着她握起拳头,那个举动看起来像是在为自己和对方加油打气。「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交给我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实不相瞒,我跟伊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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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一个人去见那两个孩子?」伊橓听见诺恩想留在原地的要求时,整张脸都垮下来了,他的表情十分紧绷,彷佛是要面对两只凶恶的神奇宝贝,而不是两名年仅十七岁的青年。
「你刚才明明还很有自信的。」诺恩忍不住低笑几声,以和缓的语气回应男子,看见对方纠结至极的表情,他收起了笑容,双眸里印着在空中相互争斗的三只传说神奇宝贝。「骑拉帝纳的体力不多了……我不能离开牠身边,你就安心地去见他们吧,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了,那你要怎麽救出流星露呢?」伊橓沉默了一下,最後还是答应了王子的要求,没有再提出抗议,他转头看着仍在歌唱的少女。「如果强迫她停下来,反转世界的入口因此不会关闭吗?莲大人是这麽说的。」
「不会的,事实上正好相反,通道不只不会关闭,还会失去原本的稳定性,破口将会随着时间不断扩大。」诺恩看着撕裂空气的那道裂痕,碧眸微微眯起,似乎是在观察通道的变化,莲掌握的知识确实很庞大,然而,那些知识多半都是建立在他的操作之下,於是产生了非常多漏洞。「按照先前说好的步骤做吧,我先让露小姐脱离幻境,接下来就麻烦你带她去见真司和阿银了。」
青年一手摸上半透明的障壁,原本犹如墙面的薄膜从他的手心开始,产生了阵阵涟漪,诺恩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这份工作显然比预计地还要艰难很多,幸好这依然难不倒他,几分钟之後,障壁应声而碎,地面上的图形也在同时变得忽明忽暗。
伊橓迟疑了几秒,王子曾告诫过他,绝对不可以随便踏上正在作用中的法阵,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露摔倒在地,趁着法阵整个熄灭的刹那,他成功地将人带到外头,要跳出来时,只差没有以滑垒的方式着陆了,他滑稽的动作连自己都无法直视,不过,诺恩只是对他笑了笑,不太在意的样子。
「王子,你腰间挂的东西是什麽?」原本应该照着计画行事的,伊橓的目光却被诺恩挂在腰上的饰品吸引了,那是一个手掌大的捕梦网,如果只是普通的饰品,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而此时的捕梦网正一闪一闪地散发光芒。
「是我的力量结晶,里面是我三百年来累计下来的能量。」青年将捕梦网取了下来,饰品仍在闪烁着,像是在提醒他什麽事情一样。「我没有实体,需要用外物来勉强留住能量,而这些能量全是要用在这里的……毫无保留。」
伊橓沉思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深意,守护者体内的力量几乎意味着生命,如果诺恩想要将所有的力量全用在阻止戒莲的计谋,等一切结束後,青年说不定会……
「请别说出口。」在伊橓开口之前,诺恩先阻止了对方,他笑了笑,但那抹笑容带着满满的悲伤,看起来难过极了,他将食指至於唇边,示意对方保守秘密。「在离别到来之前,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露小姐他们,拜托了。」
伊橓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没有事情要问了,他抱起露就往入口跑去,将青年留在原地,诺恩目送对方离开,他捏紧了手中的捕梦网,手心不一会儿就留下了一条条的红痕,但那浅浅的痕迹根本无法遮盖原本就覆盖在他手上的漆黑图腾,王子只能看着那些丑恶的线条叹息。
男子在道路上不断奔跑着,因为是刚经历过的事情,每一句对莲说的话都历历在目,弟弟受伤的神情也是,另外还有黎诗难以接受的表情,他不由得质问起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麽,感觉没有一件事是做对的,全都被懦弱的他全搞砸了,要不是有诺恩相助,他现在肯定会更加懊悔。
这条路的尽头并不远,却有如万里路那般遥远,他免不了胡思乱想,他无法不去考虑向两名青年辩解的话语,可一有想法就会马上被驳回,一来一回的思考让他感到疲惫。
「伊橓先生?」
伊橓停下了脚步,一低头便与水瞳对上了视线,露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他愣了好一阵子才发得出声音。
「抱、抱歉!说来话长,总之我会送你到夥伴那里……」虽然能正常对话了,但面对自己陷害的对象,伊橓还是难以释怀,他撇开了视线,继续向入口的楼梯跑去。
「啊……让我自己走就可以了!」见男子似乎不愿意和自己的对谈,露转而要求对方放下自己,可她并没有被放下,还是稳稳地被抱在怀中。「伊、伊橓先生?」
「这点路就让我代劳吧,你肯定也稍耗了不少体力。」
伊橓僵持了一会儿,总算鼓起勇气和露说了话,眼看就快到楼梯的末端,他不打算再让少女消耗体力,於是强硬地将人带到指定地点才放下,人才刚离手,一道雷击就打了过来,他连忙向後跃了一段距离。
「真司、银!」
雷击一开始就绕过少女了,露转过身去,看见站在楼梯上头的两道身影,她高兴地呼唤了一声,只见站在低处的红发青年从几阶高的位置跃了下来,他一落地就将少女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是生怕下一秒又会再失去对方。
「要是你出事的话,我不知道该怎麽办……」
真司也跳下了楼梯,墨眸先是扫遍少女的全身,确定露一点事都没有才转向伊橓,方才的雷击是他指使的,伊橓会躲开也在他的计算之内,看男子没有进入备战状态,他就知道对方的来意不是和他们一战了。
阿银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哭腔,露完全能想像出对方露出了多麽楚楚可怜的表情,她任由对方抱着,希望能多少给青年一点慰藉,然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此时的青年正用异常凶狠的表情瞪着伊橓,银眸散发着令人却步的锋芒。
「……我知道自己得不到你们原谅,现在还要拜托你们帮忙,真的非常可耻。」伊橓被阿银的表情震慑了,但没有因此就退缩,他将埋藏在心底的话语说了出来,现在弟弟和搭档都身陷危险,已经不容许他在逃避了。「恨我也好,讨厌我也好,这次我是真心的!只要能救回伊檀他们就好了,到时候要怎麽处理我都可以!」
「是诺恩和伊橓先生联手救了我。」
听见露的话,阿银叹了一口气,他收回了恐怖的表情,银眸中只印着面露认真的少女,对方是不会为了唆使他们帮忙而说谎的,他深知伊橓不是间谍,但要他现在开口提原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去就去!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们可不是为了帮你啊,只不过是迦罗博士要求我们阻止闇色魅影的野心而已!」阿银懊恼地抓了抓自己鲜红的发丝,现在想要不帮都不行,他们原本就接了博士的委托,要将所有事情一并解决掉。「真司,你也会去吧?」
真司应了一声,帮伊橓就是帮诺恩,他没有拒绝的理由,看见露开心的表情,他微微勾起了嘴角,少女的发丝在黑暗中也还是闪闪发光,那头美丽的金发让他想起了之前的无力感,可转念一想,对方已经重新回到他身边了,再想那些也没有意义。
注意到男子仍偷偷望着自己,真司看了过去,对方忌惮的神情就像是在说他的决定不符合他的作风,这个反应令他挑起了眉,并且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我们只是孩子,哪有权力『处理』你呢?」
「……边走边说吧。」男子瞬间感受到一股恶寒,他撇开视线,示意青少年们跟着他走,他搓了搓手臂,总觉得自己很快就会遭遇不测。
伊橓一路上都在三人解释现在的情况,这些事情全是诺恩事先告诉他的,除了要阻止戒莲的野心之外,还得安抚两只愤怒的传说神奇宝贝。
即便这不是戒莲的本意,但是让帕路奇犽和帝牙卢卡相互争斗造成的伤害难以估计,超出世界负荷的战斗会在现实造成大量的时空扭曲,负责维持秩序的反转世界为了排解扭曲,将会释放出一种充满剧毒的黑色雾气,扭曲越严重,雾气就越多,最後会充满整个反转世界。
骑拉帝纳痛恨污染反转世界的人,强行打开通道造成大量扭曲,最後促使牠毁灭安德菲里卡王国。
「王子殿下的父亲就跟我父亲一样烦人耶……」阿银捂着额,他很讨厌要和家人应对的场面,要求他和阪木纠缠三百年,他绝对做不来,只要这麽一想就觉得诺恩很了不起,顿时也觉得同病相怜。「做人父亲能不能正常一点啊。」
「我们要怎麽开始?」对於阿银烦躁的情绪,真司仅是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头聊表同情,随後便不理会了,他比较在意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先到反转世界里把人带回来,然後请流星露制止帕路奇犽和帝牙卢卡的纷争。」伊橓照实回答,一听见要露来安抚两只传说神奇宝贝,两名青年的眼神都变了,他连忙补了一句:「……听、听说不需要动用她的力量。」
「那就好。」阿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看向前方,表情有些忌惮,看来是知感知到前方的一片混乱了。「啊!王子殿下!」
四人在通道的尽头见到了诺恩,王族青年的身上沾了一点脏污,但看起来没有受伤,他对众人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若不看他背後凶险的画面,还以为场面很和平。
「你们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伊橓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你们了吗?」
「差不多了。」发觉青年的视线定在自己身上,真司用淡然的语气回应,诺恩听了便点了点头,对他的脑袋很放心的样子。
「那麽就拜托你们了,我依然会待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反转世界里已经布满了黑雾,请各位务必小心,不要吸入那些毒物,我和骑拉帝纳会负责引开帕路奇犽和帝牙卢卡,让黑雾不会激增地那麽快。」
诺恩在说话的同时,原本在天空上盘旋的骑拉帝纳飞了下来,降落在众人面前,青年以轻盈的身手跳上了传说神奇宝贝的背脊,脸上仍挂着让人安心的笑容,彷佛他要做的事情一点都不危险。
「我先失陪了,各位都要注意安全,你们一定能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