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由耳边呼啸,身子起伏的幅度随马蹄奔腾的剧烈可以想见此行的倏绝,迎面的风流不再和缓,是一波波急速之际的冲激,却吹不散驾马之人俊逸面容上凝聚的沈重。
维持了一日下来无数重覆的驱马之举,始终未停歇的快马加鞭,令那匹受训有素的英挺黑马也逐见疲态,然,鞭策牠的蒹野良修仍保持同样的速率,深重的眉心透尽了他的雄心。
井野一路紧随在後,於马道旁绵延不尽的树林内或上或下,凭藉忍者惊人的耐力和矫捷,她同良修在常人看不清的平行线上并行一日。
夕日於地平线狠狠落下,染满半片蓝天的灰黑,督促井野不敢懈怠,深怕一个不小心,驾马的潇洒身躯便从此在湛蓝的双目中消失无踪。
他的目的地究竟在何方?
这个问题严格说起自城主书房内窃听时,便烙在胸中盘旋不去,看着物换星移的变迁,井野知道若以常人的速率和体能计算,此番严峻的登高坡段绝对可以耗费三日以上。
放眼望去,沿路除了荒山野岭、丛林交会,无任一丝生命迹象,人烟岂止稀少可言?甚至是依附於大自然中存在频繁的小动物们皆不见踪迹。
彷佛死域,愈往前行,空气中的死寂就愈渐张显,透露了此境的荒漠,与良野境内予人欢乐飞腾的热闹喧嚣,天差地别。
这里是良野边境?还是他们已经离开良野?
马儿不停狂奔,驱马之姿仍然如一,井野翻过了树梢,当绿荫之间洒下初绽的月光,她倾身一跃,一轮晈洁明月注满荡着水光的灵眸,高挂於散满了迷蒙云丝的黑夜,一瞬间被冷风凌厉的身子,不思议地暖和起来。
拥着这道热流,紫色剪影於月光徐照中缓缓下落,却已无下一株枝干得以立足,前方为月晕普照遍野的尽是一大片宽广无边的平原。
她立於步入平原的树林边界,目守这一片无垠荒野,同时吹奏带起的沙沙风鸣,刺骨吹透她前行的依据,没有遮蔽物的平野,她又该如何跟踪?
风流吹动了扬起的发尾,於月下反熠一道接一道的银河,转过的身子躲进距驾马的良修最近一株树干,那双冷蓝明显不因疲惫而稍显松懈,凝视另端尚身着华服,连更衣时间皆省略的蒹野良修,下一步可能突如的动作。
马蹄之音终结在步入平原之前,蒹野良修对着杂草及膝的原野,凝望两秒,像是什麽也未思考,却又像深思熟虑後那般自信,肃穆的神情依旧,下马,将马匹随意安置一旁的树下,毫不犹疑地开始徒步进入因月色点缀莹闪着青黄珠光的前方。
草叶在步履的叼扰,窸窣摇摆着夜中尤为诡异的鸣音,那席孤然绝影急速仍不失优雅地好似漫飞其中,配合月晕洒下,凉风拂起的玄黑秀发,发闪了银银丝光,指引井野机灵的双眸,紧紧随之前进。
分不清是何草木,她保持一定距离,压低了身子窥视,并尽量配合风声鸣动同时跟着推进,以确保那名可疑的城主不会因为过人的耳力发现了她的存在。
相较於林中跳跃的耗力,几乎匍匐的姿态似乎是更高难度的挑战,井野深觉於杂草中摩擦的四肢几乎麻痹,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不安同样消磨她的耐心,她试着在这段窘境中停歇,毕竟相连一片的草绿平线上,要让猎物躲过视线的机率不高,尤其是急迅而醒目的蒹野良修。
稍作歇息後定盯一瞧,於平野上突兀的不仅只融入月影的华美之身,还包括了耸立於平原中心简陋而老旧的一幢木屋。
他打算进到屋里?
眯起了杏圆的美眸,瞧良修直冲木屋的方位,明显的推理却让她十足不解。
照他一路急躁的模样,连更衣的时间皆无,这片平原广阔深邃,就算是越於凡人的蒹野良修,劲走也要费上十分钟,为何不直接乘马,反而选择徒步进入?
左思右想都不合常理,不过……这男人又有哪一点可以套用於常理?
小巧而疑惑满布的精致容颜,看见进屋後的良修,闷坏了思绪於门前顿下,屋内的灯火并未因良修的进入而亮起,透露着良修对这间屋子的熟悉度可见一般。
立於门前,风声不客气地放肆犀利,井野踌躇了步伐不敢贸然入内,在夜黑之中时而流过的月晕为木屋本身的阴暗点上昏黄,一如斑驳老旧的壁面,叫人分不清流下的是铁锈亦或血迹。
称不上豪大的木屋,由阴森的气息足见它荒废了好段时日,为何一国之主会心系於这幢譬如鬼屋的房舍?
『自幼就被发配边疆,等到人死了又要我假藉兄长的名义执政』
发配边疆……
难道……这里就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
如果真是如此,她似乎可以些微体会蒹野良修对这份不平的人生际遇所抱持的恨意及怨怼,那样的他又怎可能全心全意爱着良野?
所以……他的内心充满着恨意吗?
不论是对这个国家,亦或他的命运……
高地的夜晚显得犹为冰寒,看着自己单薄的忍衣,井野禁不住於心底翻上一遍又一遍的悔意,那份冷感不知是肇因於寒风刺骨的苦楚,还是此刻占满心胸的怜悯,不论答案源自於何方,她也不能就此放弃,身为木叶的忍者,只要能突破任务就好,一路追踪至此皆是为了调查女娲之石,妇人之仁纯粹多余。
更遑论勾动心底同情的会是那名男子。
『如果你用美色诱惑我的话……』
蒹野良修,不论他背负了再沈痛的命运,都不值山中井野的同情!
决心在月下照耀的蓝眸亮起了莹莹光火,她提高警戒,沿着门旁的墙面朝屋内移动,不出几分便来到庭院,杂草密布显得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挣脱宛如不经意攀附足踝的几许藤蔓,她翻上了屋宇连着庭院的廊道。
照一般建筑推理,庭院旁的房室向来便是主厅,她看着一面面紧阖的纸门,昏暗之中透不出任何光影,诡谲的沈寂,好似下一秒就会真的探出不属於人世之物。
提到最高点的警戒,紧贴於门面欲听闻任一丝渺小的音响,却除了自身的呼吸外,独剩草丛因冷风捉弄下相互磨擦的合奏,然後是──
轰隆!
一声雷鸣巨响於脑後,配合着银光交聚而落,将老旧屋宇每一隅蛛丝及斑烂顷刻耀於蓝眸之中。
她瞬间朝屋檐掩过半边的天际望去,云层之间也同样翻覆着一遍又一遍灰白,那是雷电交流之下为黑夜换上的另一份明亮,方才明月早埋没於此刻厚重的云层,她难以想像山上的天气居然如此变幻莫测,上一秒的晴夜,如今竟转换成阴凉的雨夜。
想法不过三秒,雨点甫浠沥於庭中,枝叶为斗大的雨珠一一恭敬地弯身,替本来就显得够晦暗的屋幢,没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闇黑。
轰隆!
再一道雷鸣於咫尺之距不客气地劈下,天空同时因那道银白分裂一半,在雷雨完全坏了听力的当下,井野守着自己因雷光倒映於纸门上的身影,决心窥视门後之景,细指在纸面上戳穿了眼珠大的小洞,顺着雷电落下带起的光源,蓝眸於门後游走一圈。
没人……
屋外的简陋同屋内一般,摆设简单和朴实,理应於此境突兀的华贵身躯却在视线之中怎麽也寻不着。
雷声再一次响起,她稍作歇息地凝望着发闪於门面上的倒影,并犹豫着该进到屋内搜索,还是继续守在这儿。
一道道雷光混乱着她的思绪,心情似乎无法获得冷静,她试着紧凝眼前这扇纸门绘出的影子来摆脱雷声嘲弄,却忽地发现此刻映於门上的并非自己蹲下身的小巧倒影,而是掩过了自身轮廓立於其後的高大人影。
雨点混着雷声加剧了空气中的冰冷,身後存在的暖度却因此尤为明显,她僵固了身躯头皮跟着发麻,下沈到冰点的恶兆顷刻吹冻了她的背囊──
这下不妙了……
墓往之年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