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艳阳於午後显得微弱,原是澄蓝的天明也染上一片灰白,闷沈的空气此时已转为湿透,微微闪着白银光采的云层,彷佛随时会降下细细雨丝。
连日来好不容易获得的晴日也不过绽放了几小时,井野抬首望去,如雪花飘落的几珠绵雨,轻轻抚过她面无表情的悠容,唯一庆幸的是,那褪去的潮热让烦躁的心情些微获解。
她望着前方的身影,内轮的红白族徽醒目地绣於那人的背囊,犹如血水侵月,那轮那扇尽是孤立而自负的表徵。
黑墨的过长衣摆同系於颈肩的围带徐徐向後飘动,彷若向人招手的黑洞,逐步将之吸入不可自拔的渊谷,而向风流过的气息竟是平静且怡然自得,反讽此刻满场绝景,直叫人情何以堪。
他们步入的是一座墓园,自入口开始就雕绘相同团扇图型的坟地,傲世群雄宇智波血脉专属的休眠瑰地,步入同时便拥着阴森冷凉,彷佛泥下的亡魂仍眷恋着尘世徘徊不去。
半个月前,井野第一次踏入这里,当时落下的滂沱大雨,也许正是冤魂们嚎啕歌泣的表象,而骊歌传颂的雨地,朦胧视野让她望不清此地的全貌,如今再一次造访,她才终於深刻体悟此处回荡的忧悒,与宁静相冲击落下的平息。
好安静……
失去了落雨的奏鸣,於枝上清响的鸟语,还有风流回动的啸声,一一贴近她的耳目,她可以感知,相连并排的坟石应散布的憎意,正由沁心的和谐感化为安眠的摇床。
然则,前方的男子可以感悟吗?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充斥平和的此情此景,是不该再一次唤醒仇恨根源的,当他踏入的同时,足下传递的是愤慨是悔恨,强求予死者一个交代,却迷惘了对生者的伤害,这样值得吗?
太阳仍不舍地薄弱点着金丝於灰云之中流动,黑、白、灰三色再一次辗转流入井野蓝澄的水眸,她凝望着前方,目守看似平静的佐助,立於宇智波坟场的此刻,他的心是否会再一次纷裂成深不可测的伤疤?亦或那淌血的心房,早已乾涸的死去……
行经无数井野不识的坟墓,她猜不透佐助此行的用意,只是努力压抑沈不住的闷气,紧紧跟上那不急不徐的步伐。
泥地甚至还弥漫着雨过的湿润,坟石们也点缀深色的斑驳,每一隅每一角都唤起那日雨中悲剧,愈是前行,扣除雨落的迹象,她彷如望清当日的绝景。
拐过无数个相似的转角,一块宛若指标的大石紧紧攫住井野闪着诧异的双目──那是他们在雨中相拥的舞台。
脚步些微顿了下,石上漆黑的悲影似乎仍深绘在记忆中,而透着冷意的体温,双臂环覆的力劲犹在,竭立传达的求救讯号,响彻心扉,望着这一幕,心脏的跳动好比仍微弱的抽噎着。
投射最後一丝凝滞的目光,她试着将呼吸调整至正常频率,旋首望向已失去佐助身影的前方,小点慌乱地依顺直觉,紧追了上去。
几乎没什麽差异的坟景,直线排列的步道纵横交错,犹如身陷迷宫,探索着寻觅的宝藏,她不知道佐助停驻的终点会是何处,只是由衷希望当他的身影再一次驻进视野时,不要再受黑暗的吞噬而崩溃。
转角,几株枯枝拂过眼界,不远处佐助的面容已然清晰,停歇的他低首凝望眼下,井野放慢脚步悄声来到佐助身畔,看那不具任一丝变化的表情,她顺着他的视线朝下放眼。
「宇智波鼬」几字清楚刻印在足前的坟石,与其相并列的是一对夫妻的坟墓,形成悲不自胜的全家福凄景,井野的心於蹙眉同时小小的酸涩了那麽一秒,然而身旁的佐助仍然平静自在,她不希望由自身带起的悲恸击溃了眼中男子好不容易堆砌的坚强堡垒,於是只好强装镇定默立於任谁都会泣然的映画。
风声的骚动也灭於此刻的从容,彷佛一家人的团聚不受万物叨扰,佐助深黑的瞳眸嗅不着深沉的忧,却引得井野极欲明了,看在那双眼中的究竟是走出阴霾的全新自我,还是任由命运作弄而认命的消极?
她渴望拥抱曾经在这座墓园解放一切的他,想为其鼓舞振奋,却除了拥抱之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佐助奉献什麽?
层层下坠的心思翻落在恶心搅动的胃部,她欲抚上佐助的臂膀,好藉由感化他的同时让自己也重拾振作,探出了右掌不到几寸,原本毫无动静的佐助,竟开始有了动作。
他微微蹲身,动手将雨水摧残的坟前些作整顿,以一小瓢清水涤逝坟上的泥泞,重新将坟边的鲜花供上,俐落不带犹疑的每一个动作,皆满透不符他年龄该有的悲情,最後以细指轻轻滑过坟上的提字,当指尖落於「鼬」时,一直保持沈默的精致薄唇终於划破宁静。
「和鼬的战斗里我好像作了一个梦。」
「梦?」
双目顺着站直身的佐助跟着挪动,金亮的小脑袋似乎不太理解这句话的用意何在。
「哦?那你梦到什麽了?」
这一问,让佐助深邃的黑眸第一次回落於井野身上,见那张疑惑且好奇的期待,彷佛重叠了梦中白晳俊逸的柔美笑容。
『哼!都是哥哥啦!害我作恶梦!』
『哦?那你梦到什麽了?』
泛上心头的先是一阵惊异,而後微妙地带起了唇瓣悄然延伸的弧线。
「……不记得了。」
「不记得?」
「我只觉得那个梦很悲伤……」
微歛的眸子将视野浓缩於足下,曾经在梦里似有若无的温度,宛若风起鸣奏,依稀飘扬浮动,将佐助的唇线染上了一丝满足。
鼬,你终於可以在这里永远安眠了……
历经无数战役,在随时命丧黄泉的奋战命运中颠沛流离,被冠上无法涤洗的罪人之名,最终却得以回归家园长眠於此,也许这就是宇智波鼬最大的心愿,即使佐助什麽也不明了,但冥冥之中他总感觉那场梦境正诉说着鼬极欲传达的意念。
『哥哥,如果有一天不当忍者的话,你想做什麽?』
『大概是……和你当兄弟吧!』
多麽锥心刺耳的一语,他彷佛在逝去一切的现实当下感受到当时梦中那名男子吐露此语同时,脸上泛上的酸涩笑靥,就算他们注定仇视彼此,也改变不了鼬对自己深厚的爱意。
鼬,如果有天我们真的可以不当忍者的话……
下一次再当兄弟吧!
抬首望天,浓厚的云层仍透出云下的晶亮日光,彷佛拨云见日的喜悦轻轻洒在眼下的坟墓,即使悲绝,这也是他们一家人最好的团聚时光,然,他却不能藉此深埋在幻境的幸福之中。
在梦里,他本来可以依附长兄的温柔,与家人共度幸福,可那声声哀恸的叫唤,却告知了那是个不属於他的地方。
为何只有他一人被独留?留他一人孤活此世,绝对有什麽用意吧?如果那场梦境并非他幸福的依归,那麽属於他的幸福到底又在何方?
『过来呀~你可以过来的』
『还是……比起这里,你更想奔向身後无限宽广的花田尽端呢?』
如果奔向花田尽端,他是否就能坐拥一直以来渴望的幸福?
微阖的眼睑流露出他的疑虑,凝望着坟上已经不具任一丝意义的名讳,独剩被遗留的後辈缅怀哀思,他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只能满载着疑云重覆梦中残存的字句。
井野晶亮的蓝眸止不住在佐助身上打转,那张看似面无表情的俊容,其实不自觉地千变万化,她看得出他的疑惑,更看出他对鼬的承诺,他似乎走出了哀伤,认清了活人应尽的本份,却仍心系於坟下的冤魂,只因他对残存的自己感到孤寂、无限旁徨。
佐助,没有人的生命是不具意义的,即使是一直以来孤军奋战的你。
抿紧下唇,方才尚为自己的无能失落,现在的井野却不思议地萦回满心的信念。
人是很奇特的生物,当你愈是想守护别人,就愈能让自己成长。
心底浮泛的情愫化作她娇容上的笑意,她大步跨至坟前,蹲身的用力让金阳发丝向上翻飞,而後如水瀑般下落,披满了她娇小的双肩更流进了佐助不解的黑眸。
刻意夸大於墓碑跟前击掌,发响两声清脆的「啪、啪」。
「伯父、伯母,非常感谢你们生下佐助,才能让我有这个机会好好守护他!」
清亮而柔美的音嗓洪涛般涌入佐助双耳,一字一句温暖的如一一点燃的金烛将他心底每一隅黑暗照耀地灯火通明。
井野抬首对上佐助闪着异彩的双目,唇瓣划上的完美圆弧是包容一切的绝对极致,那柔那美吹起了他的心房翻覆一波接一波的热潮,宛若狂风暴雨过後,无云的天明伴着旭日绘上一道七彩虹桥,另端降下的神之福音,正呼唤着他展翅遨游。
这个女孩傻了吗?
一个背叛了友情、亲情甚至爱情的男子,值得她一再敞开臂膀迎接守候吗?
聪明伶俐的山中井野呀!任何人都不愿游走在这滩浑水上,一而再、再而三的遍体鳞伤,为何她仍然在那场落雨中,温暖感化让无恶不赦的叛徒落下了救赎的泪?
明知该对彼此放手,相吸的引力却远超过了理智,更以无法抗拒的谬想征服了现实共识的定论,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证明,他俩皆深深明了,在失去彼此的世界里,根本无法独步而行!
『虽然不知道那是何方,但是……你很想回到那里吧!』
找到了……
怎麽找都找不到的幸福,就在这里呀!
唇线紧接换上的是欣慰的感悟,眼中甚而闪烁感谢的晶莹,他守着在晶莹中仍然明亮的金色身影,激昂的情绪澎湃了不顾一切,也不等井野站定身,便一把将之拥住。
「佐、佐助?!」井野不稳的身子踉跄入怀,胸膛的暖度迎面袭来瞬间,脸肤早已紧贴在发热的胸口,害臊闹红了双颊随即只想到要极力挣扎,然则当脑袋冷静一转,她暗忖:这男人八成又在整人了吧!
「佐助,在墓地里搂搂抱抱的,会对死者不敬哦!」调侃意味浓厚,水蓝灵眸刻意跟着上飘,假装自在倚於对方怀中,就等着看这整人成瘾的男子会有什麽表情。
「无所谓,这是他们丢下我的惩罚。」
抱怨而难掩稚气的任性一语,当下让井野忍俊不住,有失优雅的放声笑开怀,在稀薄日光下,四射晶漾而夺目的耀眼光芒,幽眸顺过她芬芳柔美的唇线,细长的指尖便情不自禁轻点於井野眉梢,沿着鹅蛋脸型舞落,最後止於红润饱满的樱唇。
水光荡漾的浅蓝双目,犹如平滑水面倒映着佐助贴近的俊容,指尖抚面的残存温柔令她收起笑靥,僵立的移不开视线,只是凝望对立男子那双深邃攫魂的幽目中绽现的深情,惊愕而忘了挣扎。
摒住呼吸,任由佐助轻柔捧起她小巧的精致脸蛋,於空气中相触擦起的花火,伴着渐近的扑鼻气息,井野可以深刻感受压迫式的温热让她连抗拒的机会皆无,彷佛身心就要遭致融化。
幽眸下敛,沈浸迎风送上的发丝清香,细指嵌入拂动金丝,推送着後脑化作悄然的催促,顺势他魅人的薄唇轻点於她的唇角,瞬间为对方微弱一颤,珍惜地加紧了捧脸的掌心,蔓延着每一个轻吻,并於唇心更深情地一吻。
蓝眸惊颤了半晌,随柔缓的绵延触觉於心窝漫开澎湃的安心及肆情後,始依顺地缓缓阖上。
交叠的唇瓣一遍又一遍在轻与深之间吸吮彼此流入的渴望,浓烈且轻柔,一切风动鸟语皆为喘息掩过,舌尖缠绵,任由世界回旋,忘情地依附彼此怀抱,她羞涩纤腕紧拧佐助深黑衣襟,他纵情环抱怀中温度,深怕逝去的惆怅,促使加深的力道,一波接一波颠覆了彼此的矜持。
云层更为散去,云後的金日为二人洒下金光舞台,将他们的身影微妙结合於金银光影之中,放逐至无我的异境乐土,时光流速瞬间止歇,草木摇曳歌颂了精灵吟唱的圆舞曲,彷若教堂的祝贺钟声,回荡了诗情画意的永恒之美,无止、无尽、无终……
墓往之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