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戀花塚 — 花啟之卷 章之三十六 花田盡端

微风悄然将前方发响的轻柔嗓音清楚沁入他的耳里,些微下滑的身子努力向上撑持,彷佛这麽做就能透析方才的语流。

『大概是……和你当兄弟吧!』

身为忍者的他们不能当兄弟吗?

小小的眉心泛着浅色的忧,不能理解男子用字的语义,嗡声鸣动的脑袋不停思索着这个答案是否和脑际的唤声有关?

宁静地待在男子背上,他欲开口提问,疑惑却搁在喉头,他有预感男子的回答将会是模糊带过,又或者根本沈默不语。

身子随前方之人再一次起步而微微浮动,身後的波斯菊花丛终於隐没在屋幢叠影之下,他感觉到迎面袭来的轻风点着些微的苦涩,宛若没入黑暗的秋樱,他俩也跟着暗淡无光。

纵然夕日是那般明媚……

云朵悠游地为天空装饰了几瓣温馨,暖色系的层次好似它们也有着生物的体温,与水平相对的地皮街坊互为辉映的绝景,归巢之路充斥朴实甜美,座落於男孩眼里,彷若世外桃源,旖旎而梦幻。

试着忘却身後景物的晦暗,小小的心灵努力将注意力针对前方每一物的期待,愈往前行,对街景的记忆便愈是深刻,跨坐男子胳臂里的小腿跟着微晃,潜意识催促着手拥之人加速前进。

但其实,他是否在躲避身後的一切?

「佐助,来买东西吗?」

慈祥的音嗓自前方带出另一道熟悉,是转角杂货店的老夫妇,两人恍如隔世的和蔼笑容,让他激动跳下发热的宽敞背脊。

「老爷爷!」

给那双沧老的手臂来个最深的拥抱,也许在这里不过昨天才道别过,但在他的心底却是相距好几世纪的梦寐。

「呵~乖乖,跟哥哥出来玩呀?」

「嗯!」

蹭蹭这间杂货店特有的温情味,却为嗅不着的实在感不免一股失落,眉心小小泛起皱波,犹豫着该不该就此放手,自始至终皆保持温柔笑靥的黑发男子,牵起面容拂过些许苦涩的他,就此礼貌性地告别。

他试着在前行之际,自以为不为人知地悄然回首,揣测下一秒身後的景致便会变幻虚无,然则杂货店的两老,仍在渐远的原地继续他们的悠闲逸事,那景像看来无异,却总多了份缥缈,好似薄雾一般的海市蜃楼,随时都会化为沙砾,随风流逝。

回首次数届满十次,前方牵动自身的引力已无动静,小巧的脸蛋险些撞上男子的大腿,对於突然停歇的冲击他不太适应地抬首张望。

「嗨~鼬,带弟弟出来走走吗?」

「止水大哥?!」男子欲言的唇瓣尚未带出字语,便因足边小男孩的惊讶给划上句点。

「你好呀~佐助。」那人一脸和善反光着夕阳红润,白晳却不失血色的美肌如同他散发的气质,纯正而凛然。

较哥哥更为厚实的掌心轻轻於脑顶拍了两下,贴近的面庞闪着和善的光芒,却无法将小脸上的困惑燃尽。

「你好像又长大了?」

「昨天不是才见过面吗?」

「哈哈~说得也是!」

二人一来一往的对句於耳边萦绕,小脸上的眉心始终未见平坦,看着在印象中应是模糊的面庞,如今清楚地绘於夕日之下,他不解,对於昨日遗漏的空白记忆,如海啸狂翻加深了他的惶恐。

方才杂货店老板的虚幻感再现,甚至更为强烈,眼前应与「止水」之名划上等号的男子,正如空有虚体的灵魂,飘泊在现实的片刻,不安而纷乱,以至於无法获致实在的存立。

他瑟缩在男子足边,一切美好的此境彷佛即将被打散的噩兆,由止水那方不停散发,似是深邃黑洞,几乎将他吸进,小手因抽搐而紧攫男子的手腕,已然听不进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凝望那人最後消逝的背影,眨动的小眼眸总感觉下一次睁眼,虚幻的身影便会剥落地四散。

大手再一次紧了紧他的小手,柔和的俊逸侧容明显拂开的微笑,为他注入一剂强心针,踏着坚实的地面,他倚赖掌心的暖度作为重新前行的动力。

一切是这麽美好,熟稔的街角景致,熟识的街坊邻居;他试着这麽告诉自己──这里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只要他不再回首。

夕阳些微枕在地平线上端,延绵红光把路上任一物之影调皮的拉长,将只在梦里存在的这儿散发着浓郁怀念,他们踏过每一步熟悉,任何伸手不可及的遥远皆完美呈现,最後独缺的只剩那曾经圆满的家。

「佐助,回来啦?」

转过那个不算长的斜角,壮硕雄伟的宅第有着以红白色团扇装点的围墙,大门前白肤黑发的姣好面容,宛若黑夜白雪般无垠浩瀚的美感,浓缩在这名女性的母爱之中,柔黑的双目守着在家门前顿足的他们,笑容中满是抚慰的意味。

「妈妈……」

这里是他的家,完整而美满的家;他应有的归属,他坐拥的幸福;他再一次呼唤了早就逝去的称谓,最後一片碎裂的镜面终於拼贴为完美,心灵的空洞却随渐剧的唤音骤然扩张。

「怎麽了?鼬,快带你弟弟进屋吧!」

门内柱子边的身影,双手抱胸,一脸严肃威权,显示了他一家之主的地位,雄纠纠的双目炯炯火光却有着掩不住的殷切期盼。

「还不快进来?」

男子再一次牵动男孩前行,当家门内父母的影像为夕日橘光隐没,如瘴气浸染,较先前更为强烈的虚幻,令踏出的步伐不到二步便宣告休止。

小手自大掌滑出,前方的男子为那渺小的拉力驻足旋身,细柔发丝因风声跟着带起,幽魅而沈稳的黑眸难得泛上惊异,朝身後立定的男孩投向疑惑。

「佐助,该回家了。」长兄的口吻小小叮咛,可那小脸蛋忧愁地就是道不出话。

半阖的双眼只是愣愣地望着足下,方才不是还性急地期待着?明明只差一步,他是该大步迈进自家大门,享受天伦之乐,然而当这里的一切呈现得愈是完整,他就愈是感到格格不入。

他知道是驻足的自己将完整的镜面再一次打散,也知道他是该装作不在意,接受虚拟的完美世界,可是那抽痛着神经跟着风化的音嗓叫唤下,立定的双脚就是不动。

夕日已不再火红,尽是白雾迷蒙将眼前的一切冲淡,记录片的灰褐复古地展布,在男子背向的那座宅第,门後的笑容仅是刻印般的古老照片,不该於耳际嬉游,就像是失去蓝色的空景,已不能称之为天。

他们之间好比横亘了一道无法辨别的布幕,父母的微笑唤语一一清晰印於布幕,而他便是席间观众,感受银幕上放映的幸福美好,却永远不属於那里。

不属於。

「佐助,你走不动吗?」幽黑的双目於顶上再次落下专属那名男子的温柔,直至此刻,他体悟了眼前的男子才是梦中唯一的真。

「过来呀~你可以过来的,还是……比起这里,你更想奔向身後无限宽广的花田尽端呢?」

七彩花卉顷刻纷飞於那双小巧的足下,无边无际延伸至天空尽端,宇智波宅第及夕阳余晖下的景象随绽开的花群全数消散,独剩一望无垠的波斯菊左右摇曳,花瓣漫天飞舞将他俩的身影满满环绕。

在他们相同的黑目之中倒映了万花的壮丽,摩挲的花声如鸟语般在耳际呢喃,青绿的叶片於足下滑过脚踝,宛若清流旋绕,将俩人间的猜忌疑云由花香沁心之际,透彻得一片辽阔。

「虽然不知道那是何方,但是……你很想回到那里吧!」

点缀七彩落花的幽黑迷眸,将男子柔美的唇影完整映於中心点,小小的心灵暖热而震憾,立於叫人安逸的泥壤,他以为遥远从前的圆满是他衷心祈愿,然则在占满双目的这道笑靥下,心底泛上的希冀竟是来自远方,波斯菊尽兴地绽放着它们的美艳,虽看不清在它们之後埋藏的隐喻,但仍是不动的双足确实证明了男子口中的寓意。

四目相望,繁花缭绕之际,他们之间相连着无可抹灭的羁绊,男子的美目将焦聚凝於他之身,深邃地透露较宇宙更为浩瀚的坚定。

「去吧!你听得见不是吗?那个不停呼唤你的声音。」

小巧面容泛着犹疑,对立而拂过的柔语,於耳畔吹奏狂中带暖的风嘲,将身後的花之绝景吹散,乱中有序地好似排列於红毯两侧的绣球,开启浑然天成的路径,直直通向望不清的花田尽端。

眉心因稍嫌仓促的风流给逗弄地不安紧拧,立定不动的双足为之吹袭的疼痛,他深知这声声鸣响是为了催促迟疑的步履,只要沿着花道而行,就能轻易回到他的祈愿,然则双目紧守的那名男子,却叫他举足不前。

他还是放不下……

心底的警语不停告诫,这一次一旦回首,眼前的男子必定会消失无踪……

他无法狠心舍下在梦中真实的男子,甚至让他拥有男子的存在并非梦境的强烈错觉。

忧望着对方投射的温情,他在抉择之间挣扎,却见每一丝花褛滑过,男子天性尊贵的气宇便加剧了催促的鸣响,好似将撩人风声拟化融入空气的心音……

世上没有不完美的地方,只要你认定它的完美。

碎花与落叶交叉起舞,洒遍蓝天白云宛如白日的星斗,他的双目瞬间清明而透彻,坠入其中的花之倒影也跟着闪着明朗光辉,当心中的天秤几乎倾於身後那一方,正前方男子的幽眸同时有着焚星殒落,微笑的唇瓣悄然扬起一小片矛盾之忧。

天空相连的底端叫人望不清波斯菊延绵至何处,只是纷飞的彩流同样将天色渲染得七彩渐层,绚烂於他的身畔照耀出光环,将忧潮藉由光环极力隐没在足下的身影,男子缓缓步入光环之中,在他面前澹然蹲下,光映下的花瓣如透明彩蝶在他们之间翩然飞舞,似是真情流露的迷蒙光彩,将两人的视线割舍不下地紧系。

大而暖的掌心轻轻抚过他小巧而精致的脸蛋,落定的抚拭感温柔地叫人难舍,令那双幽黑的眸子凝望地出神,男子如花田延伸无边无际的笑容顷刻占满了他全部的视野。

「佐助,不论将来我们是否注定残杀彼此,都请你记住……」

柔嗓於暖流之中依附循环,风速却骤然狂飒,波斯菊花卉紧随气流而上,龙卷地将此地的和平静諡瞬间捣毁。

崩裂的花田青地一一溃散旋向天际,扑鼻的泥味及刺痛的花瓣叶尖在他的面颊上乱舞,紧缩的眉宇透露着难以承受的不适,稳不住的身子几乎向上翻飞,却竭力压低身保住平衡,悬浮的心随此地即逝的认知而下沈,紫、橘、粉、绿混乱的色盘交织在那双不安的幽眸,以五指些微拂去迎面袭来的疯狂,纷乱之中他却清楚听见,自男子唇畔宛若圣歌降临的字句……

「我很爱你哦~」

惊愕地大睁双目,任由溃乱的芬芳在眼前作弄──

那一幕,哥哥的笑容好像在哭……

墓往之年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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