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清風如焰 — 宴上殿前,一宰相(清風如焰)

夜晚,皇宫大殿中传来阵阵笑语。

皇帝主办的鹿鸣宴,自是极其奢华,聚集了文武状元、榜眼、探花和众进士的盛宴,所有人共聚一堂,畅饮、笑闹、戴花互相祝贺,和谐非凡,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不断,热闹非凡。

帘幕後,坐在上位的男人发出一声爽朗的笑,中气十足的声音伴随着不容忽视的帝王威势,高声大呼,「好,好,好!」

举起手中尊爵,一饮而尽,宴中众人高呼万岁,亦是随他饮尽杯中物,一杯黄汤下肚,不胜酒力的便已经红透了脸颊,惹来身边熟识的好友及其余进士一阵打趣,年轻人的笑闹,看着总是有趣,皇帝呵呵一笑,自饮自酌。

兴致一来,较上几名文进士赋诗题词不在话下,宴会又热闹了几分。

满满的欢笑声充斥着夜晚,满天的星子似乎也欢快地跳跃着,忽的一声笛音,宛若火鸟清啼,划破了所有声响,只见教坊乐官舞女涌入宴中,姿态优美的女孩们带起了一阵香风,一时间禁是有人看直了眼,看着少女们翩翩起舞,一身衣裳彷佛天空中的极光,优雅摆动,在面纱下若隐若现的美丽容颜让人无限遐想,像极了天上仙子那般,飘渺不定。

看着少年们纷纷看傻了眼,皇帝兴致又起,叫起了几名进士当场填词,交予乐官当场演唱,无不是描摹少女们美好之态,内容之直白奔放,皇帝又是爽快的大笑了几声。

宴上始终热闹,却有一人,本该是今夜最出风头的进士,却始终静静待在一旁,蔚蓝的眼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彷佛极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此时望着舞女,也只是浅笑着,看不出心思,将自己从这份喧闹间摘除,像极了一个旁观者。

早注意到这少年,皇帝却无不悦,只是觉得这人有几分有趣,想想便好奇了几分,转头向身边内侍一问,才知这不正是自己点中的状元吗,顿时一股愉悦涌上心头,万人之上的皇帝压低了声音,带着满满的得意,「思危,你看看朕选的状元,果然怎麽看怎麽顺眼。」

「若皇上自己选的人,自己都看不顺眼,那臣着实替皇上感到忧心。」

身边的人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皇帝忍不住翻个白眼,这家伙不吐槽他就不能活似的,根本不能说话了,在跟他说下去,不知道会给他喷成什麽样子,到时怎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为了自己的兴致,还是别理他好了。

不跟自家毒舌好友多说,皇帝回过神想想,却突然想试试那名少年能安静到什麽程度。

起了玩心,皇帝让教坊退下,换上了武状元、探花上场舞剑。

被皇上点中,李怀瑾先是一愣,随即放下手中酒樽,接过宫女地来的宝剑步伐稳健,脸上的笑依旧如昨晚灿烂,少年抬眼看了一下,见好友没醉,还清醒着便收回视线,事不关己的喝酒,看他那样,李怀瑾忍不住笑了声。

爱操心。

心里暗暗调侃了一句,李怀瑾摆起架势,对着面前的探花却是从容不迫,见对方有几分醉意,便有意让着,手中宝剑宛如游龙,一时间银光流转,煞是好看,也不着痕迹的带着对方同自己共舞,金属的铿锵声不绝於耳,时而锋利,时而悠转,下方众人直呼「好」,少年这才微微勾起嘴角,低声附和了声。

隔着帘幕看着少年舞剑,皇帝眼中满是笑意,果然年轻就是好,不过⋯⋯「以朕来看,这些少年都有几分真功夫,武状元自是不用说,行云流水动作流畅,剑锋带着英气,是可造之材,也没多余拳脚,倒是探花郎,酒醉了,有武状元引着,还是架不住花拳绣腿的习惯,啧啧。」

「那也是皇上选的,臣无话可说。」

悠哉地喝着茶,男人哼哼两声,眼中满是意味深长,皇帝抽了抽嘴角,差点没想把酒杯砸在桌上。

不吐槽他就不痛快,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要是说出来,这家伙十有八九会送他一句「皇上自个儿找臣聊天,就要有被吐槽的准备」。

⋯⋯好怀念由池啊⋯⋯

想起另一名好友,皇帝轻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在多想,把视线放回两名少年身上,突然的兴起,望着那名探花,莫名的有些想看醉鬼舞剑,顺便做点恶作剧⋯⋯

看自家好友自顾自地喝得开心,皇帝在心里嘿嘿了两声,让武状元下场,叫上了同样微醺的武榜榜眼,让他同半醉半醒的探花舞剑,两人摇摇晃晃地在场中过招,那画面说不出的逗趣,皇帝毫不客气的抚掌大笑起来,宴中的进士们也纷纷发出笑声,气氛快活。

少年望着眼前打醉拳似的两人,眼底透出一抹深思,却随即低下头,继续饮酒,只是稍稍留心了好友的位置,心里有了盘算。

所有人只顾着笑,却不知皇帝眼底闪过一抹调皮,在两人靠近那名少年时,巧施内力,弹出一枚瓜子,敲在探花郎膝上,众人只见探花重心不稳,手中的剑朝着一名端坐饮酒的少年挥去,皇帝身边的男人猛的瞪大双眼,却不见那名少年有任何动作,依旧喝酒,探花的剑被高高弹起,在半空中翻转几圈,最终落在远处的空地,深深镶入地面。

「你也不躲一下?」李怀瑾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连动都没动过的好友,只见他悠哉地抬起眼,呵呵了两声,见他这样,李怀瑾有些哀怨,「清风⋯⋯」

「这不有你在吗。」

心不在焉地说着,清风微微一笑,眼神扫过上位的帘幕,皇帝猛的打了个寒颤,正想跟自家好友哀号,却只见他事不关己的哼着小曲儿,完全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谁做皇帝做得这麽悲哀的,谁来告诉他?

刚刚这小兔憨子那一眼居然让他有碰上某人的错觉。

那个人平时好说话的很,但要是惹到他就会像那样淡淡的扫一眼,十天半个月後再报仇,他没少被那位故人这样对付过,只是一开始完全联想不到那家伙身上,而他身边这位明明什麽都知道,却什麽也不说,简直不要太恶劣。

应该⋯⋯是错觉吧?

皇帝踟蹰了一阵,那位故人的儿子已经死了,只是错觉罢了。

压下心里的失落,皇帝让人把榜眼探花抬去休息,又过了半个时辰後散了宴席,却让人把那名少年叫来。

不说别的,就他刚刚的表现,皇帝知道这小子不简单,他和武状元的对话他听在耳里,他似乎和武状元相熟,本来让醉鬼舞剑就有被波及的危险,怕是早替自己多想了些。

是个沈稳的。

想起这少年的文章,皇帝眼底透出了赞赏,这小鬼不错。

不说皇帝,就说奉清风本要和李怀瑾一同离去,却不想被宫人拦下,带回了皇帝面前,此时正恭敬的站着,心里却不如表面冷静,不如说有些发慌。

他不知道皇帝这是要做些什麽,在外头怀瑾也很慌,只是他慌了,他更不能慌,免得这脑袋一条线的好友做出什麽事,故作冷静地回来,他却更是没底。

自觉没有得罪皇帝,奉清风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只求少做少错。

「奉清风,是吧?」

充满威仪的声音沉沉地传来,没有宴会中的爽快,奉清风心里惊讶,却也不意外,这才是帝王平日的模样,宴席间的欢笑,却是不能跟平日的严肃相提并论,「学生是。」

都说进士是天子门生,作为进士之首的状元更是如此。

帘幕外的少年深深低着头,皇帝压下心里的笑,莫名的觉得这小孩有些可爱,有本事想到趋吉避凶,这种人一般多少有些怯懦,但在这小鬼身上,看得到紧张,却找不到卑微。

在找路逃跑。

看出他的心思,皇帝对这少年又满意了几分,他要的不是愣头愣脑的臣下,而是会想事情、做打算的臣子,这孩子若能为他所用,应当是很不错的。

悄悄牵起帘幕的一角,皇帝在心里啧啧了两声,长得不错啊,这种小鬼不留在自己家,还等别人捡走了去?开什麽玩笑。

「朕看你机灵,不如入赘天家,给朕的公主做驸马,你看如何?」

他女儿也差不多该成亲了,旁边这家伙的女儿也同年,但似乎⋯⋯呵呵,还嫁不出去呢,不过想想也是,他俩的女儿都是出了名的母狮子,说嫁不出去,还不如说没人入得了她俩的眼,皇帝自认有信心,这小伙子自家宝贝女儿一定会喜欢上,赶紧先订下了,过了这村没了这店呀。

皇帝心里想的美,却不想帘外的少年突然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头就这麽磕到了地上,着实吓了他一跳,这是怎麽了?赐个婚要这麽感激涕零?

这念头才一闪过,奉清风清亮的声音清楚地传来,「微臣叩谢皇上厚爱,但臣不能应下,还请皇上责罚!」

⋯⋯哪招?

我还没怪你你就要我罚你是怎麽了?

皇上一脸的蒙,没注意到一旁的好友一脸好笑,看出了奉清风这是不想让皇帝多讲,要嘛就放弃招他当驸马,不嘛就直接罚他,没给选项呀,够简单粗暴。

可皇帝显然没意会到,想想只当他对公主的长相没信心,想当年父皇到处给他想方设法赐婚的时候他拒绝还不是因为⋯⋯不怕性格不好,只怕长得难看,会有心理阴影啊!

心有戚戚焉的隔着帘幕看着少年,皇帝好言开口,「哎,朕的公主正值二八年华,生的娇俏美丽,状元不必担忧。」

「公主美若天仙,臣却不是良配,还请皇上三思。」

⋯⋯拒绝得好直接。

皇帝囧了一下,锲而不舍的开口,没发现身边的好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状元,做公主的驸马,不说荣华富贵,功名自然不在话下,朕欣赏你的学识和论辩,看你性格沈稳,这才把公主许配给你,怎麽就是不肯应下?」

「臣——」

奉清风咬了咬牙,感觉皇上似乎打算咬着自己不放了,正想下狠话以死相拒,却不想一道熟悉中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声音从帘幕後传来,「清风,不得无礼。」

猛的抬起头,只见珠帘缓缓升起,皇帝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自己身边的男人,这人,奉清风再熟悉不过,「洛前辈?」

错愕的唤了出声,奉清风眼神空白的看着洛思危从容的走到自已身边,脸上却没有在山里的不正经,反而写满的严肃,浑身不动如山的威严,令人无法忽视。

果然是乖孩子,说不跑就不跑,感情焰儿只跟他说洛家是商户呢,居然有胆子拒绝皇帝赐婚,不错不错。

愉快拍了拍他的脑袋,洛思危转身面向眼睛几乎都要瞪出眼眶的皇帝,嘴角扬起戏谑的弧度,「皇上,小婿无理,臣在此替他道个歉,还请皇上不要为难。」

压下想要爆粗口的冲动,皇帝满脸不敢置信,指着洛思危的手指微微颤抖,「你⋯⋯你⋯⋯」

「洛思危我看错你了!」

正当奉清风以为皇上又说出什麽杀头的话,心里正悬着时,却看皇帝一脸欲哭无泪的哀号了声,洛思危哼哼了声,满脸不在意,做出更令他惊吓的举动,「呸,皇上糊涂了,臣一直是这样。」

「你从以前就抢我东西!现在连我女婿都要抢!」

「这小鬼焰儿早定下了,你家纤纤自个儿找别的去!我不给!还有,这是我学生!」

「状元是天子门生,天子门生!思危你不能抢!」

「我抢就抢了,反正他事先记在我名册上的,先是我家的才是你家的,哼!」

「你⋯⋯你⋯⋯由池在的话才不会让你这样欺负我!」

「你确定他不会帮着我欺负你?」一脸鄙视的瞥了眼崩溃的皇帝,洛思危转向正在怀疑人生的奉清风,没好气的问了句,「小子,说说你爹会帮我还是帮那白痴?」

「⋯⋯哈?」皇帝突然得一愣,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空白到惊喜,只是几秒钟的事,眼底的笑和欣慰却几乎要满溢出来,「你是由池和曲怜的儿子?」

被这两老弄的满头雾水,奉清风只好实话实说,把自己知道的供出来,「我亲生父亲唤做奉由池,母亲的确是叫曲怜,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两位⋯⋯

「我说是就是,老子都查到了,哼。」

洛思危一拳头敲在他头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深深叹了口气,看向皇帝,「寒双,清风的确是他们的儿子,我已经让人准备把怜儿接到京城来,咱们五人⋯⋯该聚一聚了。」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眼底的怀念和一丝哀伤渐渐散去,换上平静睿智,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看来他母亲什麽都没告诉他⋯⋯「不必多想。」

知道自己刚刚跟洛思危的互动一定吓坏他了,皇帝微微一笑,「我和你洛前辈都是这麽闹着的,等你母亲到了京城就让她给你作证,你父亲奉由池也是和我们一块长大的,之後慢慢说给你听也不迟。」

「怎麽,急着修复形象了?」

在一旁,洛思危不客气的敲破好友故作正经的表象,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皇帝——皇甫寒双顿时不做了,又和他对骂了起来。

一直闹到快清晨,奉清风才搞清楚自家岳父是什麽来历⋯⋯

「哈?你岳父我是宰相啊,当年是这白痴的伴读。」指着战斗力归零的皇甫寒双,洛思危满不在乎的抛下重磅炸弹。

从此,奉清风了解了一件事。

皇甫帝国的高雅战皇和冷面丞相⋯⋯骨子里跟小孩子没两样。

⋯⋯说出去也没人信。

「那,洛前辈,焰儿她是⋯⋯」

忍不住问了句,奉清风却没得到答案,洛思危只是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你随便捉个路人,问他『洛如焰』是谁,你就知道了。」

「⋯⋯好。」

乖乖应下後,随着洛思危离开皇宫,两人商量後,奉清风决定在御赐的宅邸整理出来前,依旧住在客栈,洛思危也不反对,女婿懂的自立自强是好事,他没道理反对,洛思危不打算在朝堂上多帮他些什麽,奉清风得自个儿打滚往上爬,少年也欣然接受。

两人分头离开,奉清风找到了在外头等了一夜的李怀瑾,回客栈的路上随口问了句,「怀瑾,你可听说过『洛如焰』这名字?」

「啊?你没听过啊?」

李怀瑾一脸不敢置信,将一切娓娓道来。

从此之後,奉清风发愤图强,在朝廷屡屡献策建功,官职不断往上爬,但总归⋯⋯还是比不过战功无数的自家娘子,只得发泄在别的方面上了。

但这也是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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