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納蘭女皇 — 08-12 昨日之日不可留

陆槐揪起了天青色长衣,然後扫了扫上面的泥与灰,他细心地将长衣摺了一摺,挂在前臂,然後斜睨着慕容雨,凶狠罕有地浮现在他那平常深不可测的深邃瞳孔之中。

「这件长衣,你不配。」

慕容雨挣扎,用左臂撑起上半身,他眨了眨迷蒙的眼,定了定神看清陆槐手上的衣衫,才惊觉自己因为太过焦急,未有发现长衣出自陆梨之手。他知道陆梨的手工向来精巧,可还是惊讶於长衣是如此合身——她从未为他度身,却一分不差依照他的尺寸为他而缝。

『雨哥哥!原来哥哥只比你高了一点点?』

『雨哥哥,你看你看,你的肩膊还不比梨花树阔呢!』

『雨哥哥,你的手比我长多了!』

她给予他的实在太多太多,而他竟没有看清她留给他最後的温柔,没有守住她留给他最後的暖意!

他低下头,忍着泪水,痛苦得禁不住颤抖。

「你说的对⋯⋯我不配⋯⋯但槐兄⋯⋯求求你⋯⋯求求你吧⋯⋯」

此处已是他最後的希望了,可是他打不过陆槐,他该如何才能救得了他的梨梨?

陆槐此时缓缓踏上前,草地传来的窸窣使人心寒,「槐!」慕容灧拦在陆槐面前,「不要伤害雨弟,父皇说过他⋯⋯」

「灧,退开。我要将他扔出陆王府。」陆槐此刻语气蕴含暴怒,慕容灧担忧,只摇了摇头。

此时,陆刑从天而降,恰恰落在陆槐面前,不等陆槐反应,就取走了他挂在前臂的长衣,「臭小子,有你这样款待客人的吗?」

陆槐心道不妙,他刚才就是想赶在陆刑来前将慕容雨扔出去,未料陆刑还是来了,「爹!什麽客人?你看看他,潜入陆王府,还穿着⋯⋯」

「为父看得清楚。」陆刑弹了陆槐的额额一下,「你妹妹自会缝长衣给你,吃什麽醋?」

「不是!爹!我不是吃醋!我是担忧这件长衣会牵扯出祸端——」陆槐还未说完,陆刑便发了两根银针,陆槐不得已拉着慕容灧退走,「爹!」

「臭小子,他若是又倒下来,便要你背他回宫,为父老了,背不动了。」陆刑弯下身,扶了扶慕容雨,让他坐起来,「叔父,抱歉⋯⋯我⋯⋯」

「孩子,叔父都知道。」陆刑哀伤地摸了摸慕容雨的头,「苦了你了。」

慕容雨痛苦地闭起眼睛,他摇了摇头,就想忍住将要落下的泪水。

陆刑叹了一口气,便扶他起来,然後拉着他走到树的另一方,「你挖的位置是错的。」

慕容雨喜不自胜,连忙俯下来,用石头不停挖,不停挖。陆槐见陆刑允许慕容雨挖土,也不能说什麽,只能憋着一肚气站在一旁。慕容灧为慕容雨提灯,也不多说任何话。

挖着挖着,他终於从土里挖了一个花纹精致,但已然残旧的梨木盒子出来。慕容雨扫走上面的泥土,轻轻打开。

木盒内里全是他当年送给她的礼物,每一件礼物她都保持得完好无缺⋯⋯他抓起一只缝得歪斜,正似在号啕大哭的布老虎,双眼顿时又蒙上一层水气,「梨梨⋯⋯」

「孩子,当年在你身上发生的事,你从不跟旁人诉说半句,叔父与槐儿不大清楚,小梨更是对你误会甚深。你若有冤屈,就该好好解释,如此你和小梨虽成不了夫妻,也不至於形同陌路。如今你这样折磨自己,又是何苦?」

慕容雨摇头。

陆槐冷笑,「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贪得无厌的渣滓,你要包庇慕容决,所以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然後装作悲情装作伟大,口上说小梨要你离开你便离开,背地里却在陆王府外设线眼来探听小梨的消息,现在还时常潜入琉璃轩窥看小梨的一举一动,你图什麽?若不是爹拦着我,我早就把你打至残废!你这污了我妹妹的眼的渣滓!」

「啧啧——口硬心软的臭小子,方才有那麽多机会把人打至残废,怎麽不动手?还只想把人扔出去?」

陆槐气极,便闭上嘴不说话。

慕容雨对旁人的话全然不理,只低下头来,翻了又翻,却始终未有翻到他想要的小犀角,为何?梦儿不是说已经埋了吗?若果不是埋在此处,又是埋在何处?到底在何处?

慕容雨急躁地翻着,看得陆刑皱了眉。

「槐儿,不是你取了『回仙露』?」

「爹,今天我从未进过药房。」

陆刑呼吸一凝,「速去取犀角来。」

「犀角?陆王府的犀角不也是不多了吗?爹,您——」陆槐一双美目讶异地睁圆,然後急步跑向内堂,慕容灧也跟上前去。

慕容雨愣了一愣,他惊讶得无法提问,而一对上陆刑的视线,他便知道,陆刑猜到了。

陆刑原来泛在脸上的温柔渐渐散去,「孩子,你这寡言却又思虑不周的毛病是应改改,你今夜来陆王府找你当年送给小梨的小犀角,就注定会惊动陆王府的人,你这样缄默是毫无意义的。叔父答应你,不会杀死慕容决,也不会让槐儿接近慕容决,这你总可放心吧。小梨如今如何了?从实招来。」

「梨梨她⋯⋯服毒了⋯⋯」慕容雨见陆刑悲伤地闭了眼,便急急补充道:「但毒药的份量不重!杜医士说只要有犀角便可以解毒!」

「⋯⋯孩子,你三番五次救了小梨,叔父该如何才能报得了恩?」陆刑低下了头,似是不想别人看见他的脸,他思量片刻,又走上前,把长衣交给慕容雨,慕容雨想推辞,可陆刑却把长衣缚在他腰上,「这是小梨从前为你缝的,叔父不并晓得为何会在你处,但既然小梨未有埋掉,一直留在身边,如今又穿在你身上,就说你和它大概还是有缘吧,可槐儿的担忧不是无谓的,你小心藏起,就当是小梨向你报恩。虽然一件长衣,也无法报答得了什麽,是叔父厚颜了。」

慕容雨只觉心头温暖又疼痛,她留给他的东西不多,一方手帕他都珍而重之,何况是一件长衣,只要她为他缝的,他都会视若珍宝。

陆刑见陆槐已取犀角来,便把犀角交到慕容雨的手中,「你先走,叔父後至。」

慕容雨点头,然後把手上的犀角与布老虎紧握在手,便奔出了陆王府。

⋯⋯

杜翘将犀角磨成粉,熬了药,然後走进房内。陆刑见杜翘已到,便背过身去,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然後站起来退至一旁,慕容雨立在远方,担忧陆梨不肯喝药,但陆槐不知按了陆梨身上什麽穴位,灌下的药陆梨也有乖乖咽下。

杜翘松一口气,又抹了一额冷汗。

服药过後,陆刑与陆槐就在床旁守着,慕容雨与杜翘则立於一边,见慕容雨脸上有伤,但神色凝重,杜翘也不敢劝他擦药。不久,陆梨微微睁开了眼睛,然後伏在床边吐了极多黑红,看得慕容雨心惊胆战却又不敢靠近,陆刑抚着她的背,陆槐为她擦拭小嘴,吐完後陆梨便昏睡了,杜翘上前为她把脉,又用银针试了反应,才兴奋地说:「毒已经彻底拔除了。」

慕容雨舒了一口气,低下头来会心微笑,双目的泪源源不绝地沿着他俊朗的脸容落下。

杜翘不阻碍陆刑、陆槐照顾陆梨,便向慕容雨递上手帕,慕容雨不好意思地接过,此时杜翘才见慕容雨摊开的手心满是伤痕,他一惊,「洛王爷,您的手⋯⋯」

慕容雨摇头,用巾帕擦了泪,又随意包好左手,「本王无事。」

杜翘凝看慕容雨,才发现他通身散发一股⋯⋯「王爷,能否让下官为您把把脉?」

慕容雨打断杜翘,「杜医士,今夜的事还请保密,另外,能否跟本王至紫兰轩一趟?」

「⋯⋯下官遵命。」

「叔父,雨还需照顾二皇兄,不能久留了。」

「孩子,去吧。」陆刑一眼都舍不得离开陆梨,说完又继续为陆梨抹去冷汗。

太皇太后身体有疾,不敢久留於陆梨身边,慕容雨却是知道她老人家最是挂念陆梨,便让林嬷嬷向太皇太后报平安,又吩咐梦儿、云儿侍候,然後才带着杜翘走到紫兰轩。

紫兰轩内,慕容清苏醒过来,他未有挣扎,躺在床上,异常冷静。

夏云夏雷替他疗伤,只觉他伤势严重,处处都是瘀伤,而且还会咳出血来。小仁、圆圆在旁侍候,两人知道事情的本末,就默默地哭泣。

此时的慕容清溢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满眼都是足以剐人的仇恨。

慕容决说的对,他就是个废人,梨梨的毒药就带在身上,不就代表她早就预料有此一日吗?她说的不会屈服,就是这般玉石俱焚?他未能护住她,最後反而是她保护了他!

「夏云,夏雷。」慕容雨换回了乾净的青色长衣,走进房内。

「王爷!」夏云夏雷离开了床沿,跑到慕容雨身边,夏云一见慕容雨脸上的伤痕便忧心地问:「王爷!您怎麽了?」

「本王无事,你们四人都退下吧。」

「是⋯⋯」夏云、夏雷、小仁、圆圆缓缓退走,然後关了门。

慕容雨走近床边,见慕容清脸色苍白,瘀伤更显青紫,散开的长发也不如平日整洁,只觉心疼,二皇兄是多高傲的人,然而,此刻,他气弱薄如纸,身低贱如泥。

「皇兄。」他哽咽,「我带了杜医士来看你。」

慕容清别过脸去,也无说话。

「皇兄,你放心,杜医士诊治过後,十六的毒已经拔除了。」

慕容清闻言才猛然转过脸来,一直紧绷的神经赫然放松,眼里还是禁不住泛着泪光,笑容惨淡又带惊喜,「雨,是你救了梨梨,对否?谢谢你,雨⋯⋯谢谢,杜医士⋯⋯吾想去看看梨梨⋯⋯咳咳⋯⋯」

慕容雨按住了想要起床的慕容清,「皇兄,你别乱动。先让杜医士看看。」

杜翘上前,就为慕容清诊脉,「殿下的内伤要小心养护,请殿下好好按时服药,多多休息。十六公主那边下官一定会尽力调养的。」

「劳烦了,杜医士,梨梨的身体怕是伤了元气,你不必管吾,只管梨梨便可。」

「殿下,您若不好好调养,是会变成大患的。下官现在就去开方,请殿下稍等。」

就在杜翘想退下之时,慕容清还是唤住他,「杜医士。」

「是,殿下。」

「有何毒药中毒之症状似风寒,伴以咳嗽,让中毒者日渐消瘦,最後毙命?」不同方才的温柔,慕容清的语气淡然,就似无风拂过的湖面。

慕容雨惊异,看向杜翘,杜翘眉目下垂,「殿下所指的是风寒,并非中毒。」

「别唬弄吾,杜誉为父皇改药方不过是想掩人耳目,但那几天父皇的确复原不少,吾就知道定是有人刻意改动过药材,而你,入太医院的时间与父皇好转的时间正好吻合。」

杜翘怔了一怔,他没想到,慕容清居然能猜到是他暗中在杜誉的药中添加了缓和毒性的药材,然後慕容清这样说,不就代表他的身分他早知晓了吗?杜翘明白再隐瞒也无济於事,便娓娓道来:「回殿下,此毒名为『归土』,是杜氏的独门毒药,杜誉是下官的堂叔公,所以也懂得『归土』,只是他所下的『归土』过於急迫,毒性太猛,所以还是让殿下察觉了。」

「谢谢。」慕容清眼窝疼痛,眨了眨眼,「谢谢你曾想治癒父皇,吾起初还对你恶言相向,实在抱歉。」

听到此处,慕容雨也向杜翘行了礼,表示感谢。

杜翘跪下,「殿下,王爷,下官无能,无法揭穿杜誉恶行。『归土』又并无解药,下官也只能让先皇舒适一些,可是最後也⋯⋯」

「此事不怪你,毕竟你势孤力弱,何况背後牵扯过多,稍有不慎,你家人定会蒙难,不必愧疚,你退下吧。」

此事该怪的,是下毒之人。慕容决果真如此决绝,选择一种无药可解的毒药,慕容清与慕容雨心寒。

杜翘恭敬地行礼,就退下去为慕容清煎药。慕容雨缓缓走到慕容清床边,慕容清又闭上了眼睛,似是疼痛得很。

慕容雨为慕容清盖好被子,「皇兄,为何要私自行动?为何不告诉我?」

「众多皇弟之中,你最是心软。你向来最怕兄弟不睦,又不乐见吾陷入危难,吾若告诉你,你定会加以拦阻。」慕容清握住了慕容雨的手,「雨,你若明白吾,就不要多言了。」

慕容雨哽咽,「皇兄总是想要护在我身前。」

「你与吾,并无二致。」慕容清纵然受伤,也是关心慕容雨的,「雨,你的脸与左手又是怎麽一回事?」

慕容雨低头,「没什麽,解药在陆王府,所以遇上槐兄⋯⋯从前我就未有胜过他。」

「梨梨总道她与你形同陌路,如今你却能不计前嫌,为她找寻解药,还弄得满身伤痕。」慕容清咳嗽,慕容雨为他抚平气息,「你与梨梨都是吾的至亲,待她醒来後,吾会⋯⋯」

「所有罪责,都在於我。我对十六的所作所为,即使粉身也弥补不了半分,皇兄不必为我开脱。」

「此话何解?你说把她送人是身不由己,又是何故?」见慕容雨如此落寞,慕容清惊讶,难道雨真帮了慕容决来伤害梨梨才导致二人决裂?可他方才听见雨说了不会让慕容决夺去她,是因为当年之事所以後悔了?意欲补偿?「雨,吾总以为是梨梨惹你生气,原来是你?咳咳——为何?你总不至於如此糊涂。」

烛光摇晃了一下。

慕容雨看向慕容清,眼内充满无可奈何,「皇兄,我已别无他法了。」

慕容清皱眉,「你果真把她送人?」

『皇兄!别!别再打雨了!』

『慕容雨!你背叛了我,彻彻底底的背叛!她是我的!你明知道她是我的!』

『雨!你——皇兄,雨与十四情投意合,他们既已行过周公之礼,你又何苦拆散?你都有十六了,对否?』

『是啊!清弟!说得不错!说得不错!慕容雨,我该感谢你行了这周公之礼,这样的你,亲手把小梨送我了,皇兄我自然感激不尽!』

『什麽意思?皇兄?雨?』

当年的事他仍历历在目,当中实在有太多疑点,可从来没有人向他解释——已无人愿意提及此事。

原来雨是以梨梨作为条件,好让慕容决放他与冷凝婉双宿双栖?所以慕容决才会对梨梨志在必得?他一直不明白,以慕容决的心狠手辣,雨与冷凝婉是如何平安地出皇城的,想不到原来是将梨梨送给慕容决以换取他与冷凝婉的幸福?

「雨,真的值得吗?」

梨梨八岁起就被禁在王府,是故她待朋友至诚至善,尤为珍惜,出卖梨梨,放弃如此真挚的友谊,就为换一个卑鄙恶毒,甘愿成为慕容决爪牙的冷凝婉,真的值得吗?

慕容雨未有回话。

「咳咳⋯⋯今天冷凝婉,谎称你三刻後将至御花园,然後坐在梨梨身旁,从容自若,企图让吾以为梨梨并未被人调换。若非吾及时识穿假梨梨,被换走的梨梨早被慕容决玷污。」

慕容雨闻言,低下头来,虽无表情,但五指握拳握得泛白,「皇兄,好好休息。」

难道冷凝婉和慕容决有染?所以雨如此生气了吗?一直以来,慕容清都不满慕容决的作风,口口声声深爱陆梨,又不停与其他女子有交杂,现在连弟妇都不放过——

如斯的人,怎配成为人君。

慕容清目送慕容雨离开房间,然後他看着微弱的烛光,照得他心内的阴影愈发阴暗。

在乾元宫被慕容决痛击的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之中,他攥着被褥,良久,才慢慢放开。

然而,被褥的皱纹却一直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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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快乐!

赶不及写番外就送上小剧场吧!

陆槐向门人嘱咐了数句便踏出王府府门,

他今天又要想想该买什麽小玩意哄哄他的妹妹,

只是此时他瞥见王府外躺着一个乞丐,乞丐的眼神闪灿不定,实在可疑。

他缓缓步上前,见乞丐怔住便轻轻问道:「就没有什麽要说的吗?」

乞丐这才回过神来,大喊:「官人赏口饭吃吧!赏口饭吃吧!」

正当陆槐想要抓住这个假乞丐时,乞丐又小声地道:「十片金叶子,买公主的一则情报。」

陆槐无奈却又厌恶地叹了一口气,然後俯身下来,吓得乞丐顿时噤了声。

「公主日食不过半碗白粥,且又将治病的药全都吐出来了,愈发消瘦。」

他可没说谎,只不过夸大了一点点。

乞丐顿时眼前一亮,从脏衣衫中掏出了三十片金叶子放在陆槐的手中。

「官人是陆王府的人,对吗?劳烦每天都告知我公主的近况,好让我去回禀。」

「好,但明天要双倍。」

「没问题!多多钱财也不要紧!如能得到公主的物件,十倍价钱也可!」

陆槐把金叶子收在袖中,又再向前走。

只见他阴险一笑。

渣滓慕容雨,看你如何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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