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元十八年,十一月十五。
这夜陆王府张灯结彩,廊中挂满一串串红灯笼,窗上贴满一个个红囍字。是夜十五,圆月当空,然而银光洒下都不及陆王府内红火照天。长公主慕容灧出嫁,皇与一众皇子、公主前来饮宴,与陆刑相熟的公侯也齐聚於此。人人满脸笑容,都在吃菜喝酒,虽然天气寒冷,但席间热闹非凡。
「酒微菜薄,多喝两杯!」高兴得不能再高兴的陆刑正咧嘴而笑,向来严肃的他今天鲜有地喜形於色,见他举杯,坐於身侧的皇也举杯饮酒,又与其他王侯对饮。
「陆兄客气了,这麽美味的宴席怕是宫内才能一嚐,还说酒微菜薄,过谦了。不过不能喝太多啊!待会儿还要走到隔壁张兄那边喝囍酒呢!」长平侯霍炀口上虽然这麽说,但他手上正提着一个贴着「红」字的大酒壶,早已喝得面红了。
「你说你们两家人为何要在同一天办婚宴啊?想撑破我们的胃吗?而且小槐和小玉云感情那麽好,同一天成亲不就不能互相恭贺了吗?」永乐侯白思齐苦恼地夹了好些燻蹄放进自己的碗内。
「是张悯那老家伙跟我抢!陛下明明都选了今天让槐儿成亲!张悯非要说他一早订了十五,又骂我跟他作对!我不管,一会儿你代我去痛骂他!」陆刑拿着酒杯气道。
「此事朕也有过错。」皇哈哈大笑,「朕本也不想那麽着急为灧儿完婚,岂料钦天监算了今年除了今天外,再无吉日,下年吉日也要待到三月,灧儿自七夕那天後茶饭不思,朕爱女心切,怕灧儿吃不消,所以唯有如此了。」
三人听到皇这麽说,当然不敢怪责皇的任性,就一股劲责骂张悯。
「像小槐那麽好的男儿当然要快些抢来!看!陛下多英明!陆兄你养儿育女真有一手,你看小槐俊,小梨美⋯⋯」白思齐不死心似的又靠过来,「陆兄,上次跟你提过我那不肖子文修⋯⋯」
「文修?」陆刑装傻,「上次谈了什麽?」
此时皇凝看着白思齐,笑了一下,却目露凶光,白思齐咽了一咽,才道:「没事!没什麽!」
旁边的燕王慕容瑔舒了一口气。
「槐儿刚来过敬酒了,但怎麽这麽久都不见梨儿?」皇笑着问道:「刑啊,你怎能把她藏起来呢?」
陆刑似是有些紧张,说话节奏有点不顺,「怎会?微臣那心肝说自家哥哥成亲,便去了厨房,做了点心,一会儿的酒酿丸子就是她负责的。」
「那朕待会要好好品嚐!若果做得好,朕要厚赏!」
陆刑闻言,有些不安地呷了一口酒。
⋯⋯
慕容滢与白音雅离了女席,走到男席那边,二人躲在一旁,正在偷看自己心仪的男子。
「滢,你若真喜欢哥哥,怎麽不大胆一点跟他表明心迹?」
慕容滢从正不停吃菜的白文修身上调回视线,斜睨着白音雅,「才不要!我还知羞耻的!那你又为何不去跟决哥哥表明心迹?」
白音雅吓了一吓,大嘴微微抿着,「我试过了⋯⋯」
「什麽?」慕容滢惊讶,「你都跟决哥哥说了什麽?」
「我说⋯⋯说想做太子妃。」白音雅害羞,不太精致的五官面红起来还是充满少女的羞涩。
「真的吗?」慕容滢失笑,「那决哥哥说什麽了?」
「他说论身分是可以的⋯⋯」白音雅笑,但很快又生气了,「但他说他心内只有陆梨,真可恶!」
「又是她!狐媚子!」慕容滢厌恶,「张着一双狐媚眼,四出勾引男子,还让雨哥哥跟她同乘一骑,真不要脸。」
一说曹操曹操到,这时慕容滢见陆梨正咧着灿烂的笑容,似乎很吃力地捧着十多碗酒酿丸子向着这边走来。慕容滢拍拍白音雅,「正好!我替你报仇!惩罚一下这狐媚子!」
白音雅还未问慕容滢怎样惩罚陆梨,慕容滢就急步走去,陆梨并不认得慕容滢,但还是礼貌地跟慕容滢点头示好,只是她仍继续向前走,完全没料到慕容滢会伸出脚来绊住她。这一绊让陆梨一下向前倒,她却只担心手上捧着的酒酿丸子,就死命护住托盘,让手肘和膝盖直撑在地上,可惜她娇小力弱,整个人还是伏下去了,然後托盘倾倒了,碗与碗碰撞的声音听得她心惊。
陆梨没理会自己的伤势,只焦急地挣扎起来查看碗内的酒酿丸子,却见好几碗都洒了,丸子好些都掉到地上。陆梨眼圈都红了,慕容滢只得意地说:「啊!陆梨啊!不好意思,本公主刚刚伸了个懒腰。」
吉婶和梦儿急急跑来扶起陆梨,「公主!」
梦儿见慕容滢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便躲在吉婶背後,吉婶却不怕慕容滢,只激动地说:「什麽伸懒腰?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丑八怪!」
慕容滢从未受过这种侮辱,便大骂:「本公主是十五公主慕容滢!你是什麽东西?你才是丑八怪!胆敢辱骂本公主,本公主就要叫人来斩你的头!」
陆梨忍着疼痛,拉着吉婶,「婶婶,我没事!」她又转向慕容滢,「抱歉,滢姐姐,是我错了。」
「恶人有恶报!少作些下贱的勾人勾当,自然就不会遭天谴了!」慕容滢大笑,然後神气地走回头,带着同样高兴的白音雅离去。
「什麽人!」吉婶生气,她担忧地看向陆梨,「公主摔伤了吧?」
陆梨忍着泪摇头,「婶婶,这酒酿丸子要分一下⋯⋯现在再做也来不及了。陛下与爹爹那一桌不能少於九颗⋯⋯至於其他⋯⋯」
吉婶心疼地捧着陆梨的小脸蛋,「早该让老奴来捧⋯⋯」
「不行,太重了。」陆梨摇摇头,「婶婶⋯⋯我们来分丸子吧。」
⋯⋯
慕容决坐在席上,心不在焉,按理,小梨是陆槐的妹妹,怎会到处都不见她?刚才他借口要去方便离了席,把宴席走了一遍,但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此时陆槐来了敬酒,一众皇子都跟他对饮,慕容决、慕容雨也乾了酒杯,陆槐酒量极好,即使喝了极多,面上仍然没有泛起一丝红晕。
他走後,一众皇子便继续兴高采烈地倾谈。
「瞧!陆槐兄那惊世容貌,又难怪六皇兄心心念念!」慕容渝吃吃痴笑。
「十二弟就别在六皇兄的伤口上洒盐了。」慕容泈无奈,「他都伤心得快发疯了,就差未上吊自尽,也不知二皇兄能不能按住他。」
「我瞧二皇兄留在宫内根本就不是为了陪他,流松子大师还在宫里呀,二皇兄怎会随便跑出来?唉!二皇兄就爱书画,不爱其他,换着是我!我不理会师父也一定要来陆王府饮宴的!」慕容潮喝了一杯酒,「红家酒果然好喝!」
「为何一定要来陆王府饮宴?」慕容渝扬起一抹邪笑,表明了他是在明知故问。
「来看美人啊!」慕容潮的手这时一下搭在旁边的慕容雨的肩上,不怀好意地问:「寡言的三皇兄,你心仪的十六在哪呀?」
慕容雨正用心地吃菜,他一直吃,也没参与皇弟的讨论,这时听到有人问起陆梨,便一下呛到了,「咳咳⋯⋯」
慕容潮笑得更坏了,「三皇兄!有古怪!有古怪!怎麽?想起你的十六就噎着了?」
慕容雨此时平复了一些,但呼吸还是不太顺畅,「五弟别胡说,别破坏十六的名节。」
「寡言的三皇兄,我从没有听过你开口为谁辩护过,你真偏心啊,宫内的人都说十四喜欢你,又说你和十四出双入对,结果上次你不邀十四上马,人人都说是她不知羞,黏着你,怎麽你不替她说说好话?我如今不过说了一句,你就不高兴,还说不是想着你的十六?」慕容潮大叫,「三皇兄不要害羞,你都邀了十六上马了,依我看,你还是快些学玉云哥求父皇赐婚吧!」
「胡说八道!」慕容决紧张地道:「那是雨弟邀小梨吗?是墨白邀的!他们俩根本不情不愿!」
「我不管!父皇说了同乘一骑会有月老祝福,玉云哥娶平安,长姐也嫁了槐哥,十六将来定是三皇兄的妻子!我押重注了啊!」慕容潮激动,「三皇兄可不能叫我血本无归!大皇兄你别插手!」
慕容决快要气疯了,小梨是他的!什麽叫别插手?
「五弟别胡说。」慕容雨压下心中的忐忑,继续吃菜,这些菜式都美味极了,而且想到这些都是陆梨平常吃的,他便不想错过任何一道。
只是⋯⋯赐婚⋯⋯夫妻⋯⋯他和梨梨⋯⋯
本来嘈吵的皇子席此刻安静下来了,慕容雨视线离开了手中的瓷碗,他抬起头来,便见陆梨捧来一大木盘,此时她正把木盘交给身後的吉婶,然後亲自逐碗逐碗将甜点端了上来。
她今天穿着深红外衣配着粉红衣裙,头发绑成了精巧的垂挂髻,也化了妆了,慕容雨怎麽觉得她比新娘还漂亮呢?不过,她好像走得特别缓慢?
「决哥哥,来吃甜点吧。」她走到慕容决身边,然後递上一碗酒酿丸子,慕容决连忙伸手接过,手指揩上陆梨的手指,吓得她急急抽手,她惊魂未定,可在这麽多皇子哥哥面前,她不能失礼,只能不自在地转过身去。
小梨如果出嫁,定会比今天还要美丽⋯⋯慕容决笑了笑,手指摸上了鼻尖嗅了一嗅,只觉香甜得很。
她走到慕容雨身边,慕容雨其实心跳很急,陆梨来时一阵桂花香,他分不清是桂花酿还是她身上传来的香气⋯⋯他觉得自己的冰冷面孔快要支持不住了。「雨哥哥,你嚐嚐好吃不好吃?这是我做的。」她放下後又是嫣然一笑。
慕容雨保持冷静地点了点头,梨梨亲手做的?难怪这些小小的丸子那麽可爱!慕容雨立刻吃了一颗丸子⋯⋯嗯⋯⋯这小小的丸子果然很醉人,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糯米如此香馥,桂花酿如此温醇香甜的酒酿丸子了。
其他皇子陆逐也有了酒酿丸子,慕容渝见陆梨甚是可爱,在她放下丸子後,慕容渝便忍不住逗她:「十六,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梨摇摇头,无奈得很,事实上,她真的不认得其他皇子。
「不认得,怎麽行?」慕容潮笑了,走到陆梨身边,「十六啊,要罚酒三杯。」
慕容决怒瞪了他一眼,但似乎已经无人理会他的怒意,只因其他皇子欢快得很,毕竟上回要和父皇的掌上明珠多说半句话都被父皇挡住,今天能见小美人的种种神态,倒是一件赏心乐事。
见陆梨抿住了唇,似是又惊又忧,慕容泈立起来,笑着在杯中倒了两滴酒,「皇兄别欺负十六,就罚一点点行了。」
「怎麽行?三杯!三杯!」
此时慕容雨走上前,一把拿过慕容泈手上的酒杯,然後在酒杯中倒了酒,仰头喝下,又再倒了酒,又再仰头喝下,足足喝了六杯,见慕容雨好似还要再喝,陆梨担忧地按着慕容雨,「雨哥哥,不要喝了。」
其他皇子都不怀好意地大呼:「对啊对啊,雨哥哥,不要喝了!」
慕容泈微笑,「十六不要担心,慕容家的人都是大酒缸,不会如此就醉倒的。」
闻言,陆梨面红地行了礼,「哥哥们快吃丸子吧,失陪。」然後牵着吉婶慢慢离去了。
小美人离去後,大家才坐下来,又一边欣赏着慕容雨那不知是被酒醉红的还是害羞发红的脸,一边来吃酒酿丸子。
慕容决心中激动,那是他的小梨,与雨弟何干?方才他就想命令这群不中用的皇弟闭嘴,雨弟却抢先去罚酒,真是冲动又不长脑子,他愈想愈气,一瞥慕容雨的碗内便更气了,「雨弟,你的碗内为什麽会有五颗丸子?」
慕容雨没理会慕容决,继续品嚐丸子,其实碗内不止五颗,刚刚他已吃下好几颗了。
「大皇兄!你莫吃醋吧!毕竟十六也和三皇兄同乘一骑了,两人相熟,丸子也自然会多一点吧?你看,我的碗内只有四颗。」慕容潮笑着说。
他也只有四颗啊,慕容决气愤。小梨为何那麽偏心?
「为什麽我只有两颗?」慕容渝呆呆地问。
慕容泈笑弯了腰,「这丸子看来是随意分发的啊,你看我有六颗。」
「那麽多?」慕容决忍不住惊喊。小梨何时认识泈弟了?
慕容雨仍默默吃完丸子,他莫名高兴,但他未有表露出来。
「嗯,真奇怪,婚宴不都是要讲求喜庆?这丸子该是九颗才对啊。长长久久。」慕容泈又吃了一颗,看上去甚为不舍。
慕容雨看向前方,此刻陆梨分好了酒酿丸子,她又走到皇和陆刑的身边,皇正被她逗得呵呵笑。
对啊,该是每人九颗丸子,梨梨为何只给了他一个?她是否身体不适?
慕容雨垂下眉眼,手就抚着挂在腰前的一个小锦囊,他的满腹心事就藏在这小锦囊内。
此时他又忍不住抬起头,想看看陆梨的笑颜,想确认她是否安好,有否被人吓坏,但转眼她已不见了,她在哪?
「三皇兄肚子疼吗?」见慕容雨一直抚着腰间,慕容泈忧心地问,「今夜三皇兄好像吃得太多,喝得太多了?」
慕容雨蓦然觉得八弟果真善解人意,他刚刚就想着如何才可以离开,他此刻就想见梨梨,想看看她的脸,想跟她说说话。
慕容雨点点头,然後沉默地离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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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又迟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