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梨?」慕容清怔了一怔。
慕容雨点头,神色凝重。
慕容清虽还记得他向陆槐许过的诺言,但想到此案大概已到了棘手之处,否则慕容雨也不会匆匆赶来,他便去了找陆梨,一直领着她向大厅处走,头也不回,只轻道:「雨来了,他有话要问你。」
陆梨刚刚洗浴过,头发轻束,穿了一套没有花纹的白衣裙,听到是慕容雨要见她,她便立时吓得回头走。
慕容清急急走回头来拉着她,「梨梨!我知你不想见雨,可他正调查案件,你若不见,他如何问话?你又如何交代清楚?」
陆梨见慕容清那麽紧张,知道他在为滢的死而难过,又在为自己被软禁而担忧,便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继续往前走。
慕容清知道慕容雨要问话,自己也不应留下,可他又担心二人不知道能否冷静地谈一谈,便让他们到花园中的石桌旁坐下来,自己则在大厅内看着他们俩。
夜凉如水,月亮如盘,月光温柔地洒落,在陆梨的脸上镀上一层珍珠似的光泽,慕容雨稍稍看着她,她由始至终,都未有转过来看他一眼。
「洛王爷有什麽需要问的,便快问吧。」陆梨只要多坐一刻,便会煎熬多一分,她此刻只想跑回房去,不想再留在这里。
这是三年以来,她第一次面对面跟他说话,可是语气冰冷疏离,已没有昔日的温情,慕容雨早有料想,心情却未能如预演中般平静无恙,只能艰难地开口:「昨夜,你与滢斗酒後,为何离席?」
「想吐。」
慕容清早叫小仁为慕容雨预备纸张和笔墨,慕容雨提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陆梨的话,他写了「喝酒後身体不适,想去洗洗脸。」
「离席後为何不返回宴席?」
「不想回去。」
慕容雨在纸上写下「迷路」二字。
「离席後回到了何处?」
「不知道。」
慕容雨在纸上写下「琉璃轩」三字,然後抬起眉眼,无奈地瞧着陆梨。他太熟悉陆梨了,知道她对厌恶之人向来是避而不见,连半句话都吝啬计较,若非迫不得已,她根本不会坐在他跟前。他怕陆梨闹起性子来真会走掉,便说:「接下来问的,请务必如实回答。」
陆梨皱了眉,低下头来,心神俱乱,他根本就记得自己当日在陛下前说过的话,方才自己在赌气乱答一通,他也看出来了,这让陆梨想起从前,他明知真相,却总由着她胡言乱语,不加训斥,也不拆穿。
她无奈地「嗯」了一声。
「中途有遇见什麽人吗?」
「不记得。」
「中途有到过什麽地方吗?」
「不记得。」
「中途有见过什麽特别的景物吗?」
「不记得。」
慕容雨闭上眼睛,心中痛苦刺得他浑身发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才睁开眼睛,「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总不能拿自己开玩笑,你仔细想想再回答。」
「洛王爷言重了,你与我互不相干,哪来什麽恨还是不恨之说?我所知的已在陛下面前交代得一清二楚,没有什麽补充,恕不奉陪。」陆梨说完,便站起来,迈步向前。
「梨梨!」慕容雨焦急地站起来。
陆梨一怔,然後徐徐转过来,对上他的视线。
这三年过去,他早已不是梨花树上安然入睡的少年,他的容貌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也许在旁人眼中,他是愈来愈英气了,可是陆梨却觉得他疲惫又忧郁。
晚风吹过,青衣起纹,衬得他整个人孤单又寂寞。
陆梨再提醒自己,他不是树上的人,那个朗逸的少年早已不在了,面前的,不过是个陌生人。
见陆梨怔住,慕容雨垂下头来,「抱歉。」他转过身,轻声道:「你仔细想想,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遇上什麽人,沿路有没有什麽特别的东西。你若出事了,叔父与槐兄都要担忧。」
慕容清在大厅中看他们看得忧心,怎麽好像吵起来了?
陆梨闻言,不禁腹诽,刚才那三问,她回答他时语气怪异,但不代表她在撒谎,她是真的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她连为什麽会亲了慕容清都不记得!
「我就记得自己哭过⋯⋯」陆梨噘着嘴,小声嘀咕。
慕容雨急急转过来,「为何?」
为何?
她舔了舔发乾的唇,低下头来沉思片刻,其实她真的不太记得⋯⋯
蓦然,她脑海浮现了一些画面,慕容雨见她灵光一闪似的睁大眼睛,便紧紧盯着她。
「嗯⋯⋯」这个说出来,会不会太羞耻了?「一定⋯⋯要说出来吗?」
「要。」
「我⋯⋯」陆梨面有羞色,「滢姐姐说我是狐媚子,我心内难过,在路上又被一块石头绊倒,所以⋯⋯所以生气了,就用发带把那块石头缚了,吊在树上,骂了它一顿。但我不记得那里是哪里⋯⋯」她愈说愈小声,人也愈缩愈小。
慕容雨听完愣了一愣,接着才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什麽!」陆梨窘极了。
慕容雨笑起来没有陆槐的俊美,却有一股傻气,陆梨记得,他从前也这般笑过她。
「不准笑!」
慕容清此时疑惑了,他们谈了什麽?雨为何那样愉悦?梨梨她⋯⋯害羞了?
小仁这时一边捧着昙花,一边跑过来,他把昙花捧到桌上,兴奋地大喊:「公主!您看!昙花开了!」
那昙花的蓓蕾果真绽开了如雪般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之下,散发清冷却高雅之感,煞是醉人。陆梨笑了,笑得灿烂,这抹笑容在慕容雨看来甚至比昙花更动人,使他不禁愣住。
小仁雀跃,「公主这些日子悉心照顾,它不仅复活了,还开花了!」
「⋯⋯你照顾它?」慕容雨心中荡起了一股暖流。
「嗯!这株昙花原来长得极好,它的主人定然很用心养护,岂料这小仁胡乱浇水,它不死我都觉惊奇了。」陆梨兴奋得什麽都忘记了,甚至忘记了她正在跟慕容雨说话。
小仁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慕容雨是醉着被人抬离琉璃轩的,下人只为他执拾了重要的物件,其他他一件也没带走,三年来他偶尔会念起这株昙花,总觉得他也留不住它,未想到如今它能得到她的照料⋯⋯慕容雨眼红了,他又吸了一口气,然後无比温柔地道:「谢谢你,梨梨。」
「丫——嘶——」
这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慕容雨与陆梨回头,只见慕容清面色极为难看,直直地站在後方。
慕容清方才见小仁搬来昙花便已忍不住向花园走来了,走得愈近,他愈觉得他的弟弟英姿焕发,梨梨清丽可爱,看上去就是一对璧人,此时他不知为何竟压不住怒火,胸间闷得快要裂开了。
梨梨?
雨原来也唤她作「梨梨」,如此温柔,如此亲昵。
「梨梨!过来!」慕容清额角都冒出青筋。
陆梨走过去,红着小脸,兴奋地说:「清郎,你快来看看!昙花开了!幸好小仁告诉我,不然我就要错过了。」
慕容清看向慕容雨,方才他驻在脸上的温柔消散了,只余渗着无奈的寂寞。
「昙花一现,尤为珍贵,梨梨,你我有幸一同欣赏。」慕容清表面平静,不露心中怒意,带着微笑道。
陆梨有点疑惑地看着慕容清,他的口吻怎麽那麽怪?
慕容清牵起她的手,「这麽凉,是穿得不够了吧?」
陆梨想抽手,慕容清只更用力捏着她,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样的慕容清有点虚伪,「清郎,我⋯⋯」
慕容清不容许她说话,便向慕容雨道:「雨,你皇嫂该回去休息了,你若有最新消息,再来琉璃轩。吾先带梨梨回房了。」
说完就拉着陆梨走了。
「是,皇兄。」慕容雨点头,然後目送慕容清拉着陆梨离去。
慕容清一直走,晚风轻拂,空气乾爽,他却只觉得呼吸困难,不是说他们有嫌隙?不是说他们不是朋友?若果他们什麽都不是,那为何方才的气氛如此怪异?
「梨梨,你与雨原来那样相熟吗?」
陆梨刚才一直发怔,听到慕容清问她,她才回过神来,「才不是!我跟他不熟!我和他什麽都不是!」
「你和雨并非全然无关,你是他二嫂,他是你三叔。」慕容清禁不住提醒她。
「嗯。」陆梨点头。
慕容清见她这样乖巧,又安心了些。滢香消玉殒,父皇一病不起,梨梨嫌疑未除,他也许太累了,竟也会胡思乱想。他决定要尝试好好睡一觉,好好整理思绪,「回去吧。」
丑时,慕容雨没有回去紫兰轩,反而带同大理寺少卿、寺丞一同在皇宫四出寻找那棵陆梨绑了石头的树。
「王爷,现在已夜深了,为什麽不到明天早上才来寻找?」夏雷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四处查看。
「你懂什麽?那是证明十六公主清白的重要证物,当然要快些来找,若是被某个宫殿的小太监拾去了就糟了。」夏云打了他一下。
「可是已找了两个时辰了,找了好多地方了,都不见那颗小石头。」夏雷张嘴,又是一个呵欠。
这时一名大理寺少卿大喊:「快来呀!王爷找到了!」
一众人等便冲上前,走到慕容雨身旁。
慕容雨正看着面前一株小小的红豆树,红豆树的枝上果然系着陆梨的发带,发带上就绑着一颗小石头。
慕容雨看着小石头,蓦然想像陆梨紮起它时的情景。
「为什麽欺负我?说!为什麽连你也欺负我?⋯⋯不说?不说对吗?⋯⋯我把你⋯⋯我把你绑起来!」
她拆了发带,然後把石头绑在树上,「看!我把你绑起来了!严刑迫供!说!」
「还是不说吗?」
「哼!坏蛋!混蛋!」
慕容雨一边笑,一边摇头,夏雷夏云看得心惊,「王爷⋯⋯」
慕容雨回头,「都记录清楚了吗?」
「记录清楚!」
慕容雨点头,这的确是近来最值得高兴的事了。
然而,他眼底很快又换成一抹哀伤。
「事情还未结束,继续查下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