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求您,让我加入您的帮派。」
於是,那个暑假过後,一只火凤凰,生得既张狂也绚丽,自黎玉颈项、经过背、再一路蔓延至腰下,扶旋而上,一蕊牡丹在火焰之中怒放,张扬地仿似永世也不会凋零。
美丽、而一生不朽的图腾在她的背脊上,烙下永恒的印记。
是疤、是伤、是痛。
从这一刻开始,仿似都已不再重要。
黎玉提起这个要求的时候,那男人当下是歛起眸光的,沉凝了很久很久,方才重重开口,让她再三思量後再做决定。不想,眼前的这个女孩却是又坚定且慎重地对他说了一次:一言既出,此生无悔。
有那麽一瞬间,男人好似在她破釜沉舟的目光中,将那个藏在记忆深处,很久以前某个故人模糊的一张脸,重合了。他微微拢眉,神色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又沉又痛。他知道,终是拒绝不了的。
一旁一直低着头,道歉道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小男孩正好在这微妙的定格抬起了首,却是双眸睁得大大的,表情一脸懵,就死死盯着黎玉瞅,且久久开不了口,终於开了口却是令人迷茫的两个字。
妈妈。
後来,黎玉才知道,那男孩的母亲死於三年前的一场绑架撕票案,其中纠葛难以细说,想来应是黑帮之间的恩怨纠缠,至今悬案未解。黎玉答应他,有朝一日,定为他将真相查得水落石出,还公道於天理昭彰。
男孩欢喜极了,像是终於在追缉仇人的路上寻着了同伴一样。从前,父亲老是让他不要管这个、不要管那个。他很气,也恨自己太小什麽都无能为力。他才没有闲工夫多管什麽闲事,他管的从来就只是自己母亲的事而已,可是为什麽父亲就是什麽都不懂呢!
所以,往後好长的一段时间,黎玉几乎都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
黎玉怕水。
很怕水。
小的时候曾落到家附近的水池里,险些溺死,从此有了很严重的阴影。
然而高中却有游泳课,一周一次,她逃了两回。第三回,体育老师质疑了,结果又让她以忘带泳衣的藉口逃了一回。直到第四回,纪雅心终於看不过去,拎着她一起去买泳具,她说在水里不要怕,她会牵好她的手,一定不让她溺死。
结果那一天,黎玉背後一直藏得好好的凤凰鸟,就这样被纪雅心给逮个正着。
纪雅心气极了,当场甩脸就走人。黎玉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巨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好像,她黎玉做什麽不做什麽向来都得经过别人的同意。她很不愿意这样想,却总不禁这样想。且那个「别人」还不是其他人,恰恰就是这世上理应最爱她的两个人,一个是母亲,另一个就是纪雅心。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应该好好回报她们的「爱」,甚至拚尽全力去达成她们所期望看到的,那些她们想像中的,她们认为她应该有的模样。
彷佛若是不如此,她黎玉就负了他们一样。
说不准自己是否能够回馈以同样重量的「爱」,可黎玉却老觉得自己好似亏欠了她们什麽。
那时黎玉就这样瞅着纪雅心慨然而去的背影,直到汹涌的人潮将她彻底淹没,当下心中万分复杂无以形容。伤心、难过、或是嫉妒,说不准哪一种心情更多,也许最多的,还是她长久以来累积的自卑感也不一定。
她不知道。
最终,黎玉牙根一咬,豁了出去,拣了件大露背的泳衣,背上整只凤凰鸟能被清楚看到的那种。
那一次的游泳课,众学生都震撼了。
所有人都说她是不是太过疯狂,纪雅心也已经气得一个礼拜没跟她说过话了。
那时她表面上没事,但其实心底还是很失落的。索性就随意应付了众人一团乱七八糟的问句,转身垂眸低首回过眼,然而,一抬眸,却正好看见身着蓝色运动服的项逸安站在阳光下静静瞅她。
这家伙,耍了特权不必下水,说是有异位性皮肤炎,还煞有其事地拎来了医生证明,黎玉才不信。
他们无声对望了一阵,末了,黎玉一声叹息,走近他。心情不大好,原想损两句,项逸安的眼睛却直直望入她眸底,很深很沉很重。
阳光穿过云,很温柔地落到他身上。
「凤凰好啊。」他说,「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那一瞬间,黎玉觉得,全世界都不懂她,好像只有项逸安能明白。
可偏偏,全世界任谁都可以懂她,就独独只有项逸安不行。
毕竟,这个人,是纪雅心的呀。
她好久好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