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吃推理小说长大的吧。」
我让服务生帮我们加水,顺便点了店内推荐的热压三明治。不知不觉我们两个已经待在这里两个钟头多,往事没想到说了这麽久。
任向阳笑了笑,「所以说我没说错?」
「我这问题就是答案。」我没直接回答,反问他。「你是怎麽察觉到的?」
「你的反应。」
「什麽?」
「你的反应特别大,一看状况就很严重。你之前说的是几年前的事情,理应来讲有接受治疗一段时间的话,反应不至於像刚才那样,但又不可能是医生治疗失败。」他挑眉。「我想这阵子又有发生什麽『类似』的事情,造成你反应叠加变成现在的。」
我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对,任向阳这个人在这方面的敏感和仔细可怕的吓人。
努力找寻片段散乱的字词批凑成句,好几分钟後,我好不容易组织起该说的话,缓缓开口。
「……我很懊悔,实现愿望的代价对当时的我来讲太过沉重了。要是我没有过於执着去海边,老样子坚持自己不带课本回家的理念,不念书去达成目标,这样,全部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忆犹新,爸妈离开之後的丧礼当天,姐哭得非常悲伤,总是面带笑容坚强的姐姐,第一次在我崩溃大哭。她不断朝着爸妈的相片低头道歉,陈述着自己所有的错误,说自己不会再犯下那些错误,绝对不会。
而那时的我只能站在远处看着这样悲痛的景象,没有任何勇气像以往那样爽快迈步前进到姐身旁陪她。
身上的伤口,都没有比心里的自责还要疼痛。
那天之後,姐再也没有犯下之前的错误,一次都没有。她挂上了熟悉的微笑,行为举止逐渐变得完美无缺,那样的完美,背後所付出的到底是多少的泪水,看在眼里的我全都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的罪状该如何得到赦免,该如何避免更多的悲伤造成。
苦思之後,我选择将全部心思放在以往我厌恶的那些事情上,如同姐所做那样类似。
讨厌念书,那就把书本塞入书包硬是让自己接受。
讨厌准时到校,那就改变生活作息硬是调整状况让自己早起。
我在自己面前画上了一道无形的横线,时时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跨过这条线,谨守着规则,国中开始我努力改变,将自身全部的缺点变成优点。为了成为爸妈理想的模样,我舍弃以前那个的余允葳,好不容易得到理想的成果。
「我认为的『正确』,到头来,还是『错误』。那些疏远形成的距离,我自以为是的认为这是保护我周遭重视的人的最好办法,但谁会知道……」
我伤害了一直陪伴在身侧的李延勳,一手酿成的尴尬只让彼此以往的距离不再缩短,反而拉得越来越长。
「到最後──」我看着已经上来很久的热压三明治,丝毫没有胃口去尝下一口。
「到最後,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国中开始,姐姐瞒着我偷偷去打工,起初因为只接一份打工,排班时间充裕我并不会知道,可自从某天起,她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到後来变成短暂回家,不过多久又出门不知道上哪去。
直到我发现她接了好几份工的时候,她那时的身体状况早就变得非常差。过度打工加上睡眠不足,她眼下的青黑硬是用化妆遮掩,却只是让我更容易察觉到她私底下不停工作的事实。
「今年一月的一天,那天下着大雪,视野因此没办法看得很清楚。而当天排满打工的姐在前往打工地点的路上……」我紧咬下唇,淡淡的血腥味犹如当时我所见情景的刺鼻气味,以及在一瞬间我看见的那个,倒下的人影。
「……出了车祸。」
我喉咙沙哑,发出的每个声音低沉的让我觉得陌生。
再怎麽後悔也是於事无补,我做错了,再一次做错了。
眼前本来的清晰,在姐出车祸之後又变回以往的模糊黑暗,甚至比起十二岁那年,更加深黑。
质疑着自己,陷入无止境黑洞不断挣扎的我完全失去方向。
我到底为什麽活着?为什麽那天离开的人不是我,而是爸妈呢?
是我的自以为是和任性害了周遭的大家,我还这样好端端的生活着,这样的我凭什麽拥有资格。
「梅兰高中有个传言。」我轻轻吐出这句,「往学校更里面的深山小路走去,踏上隐密道路的阶梯来到平台的神坛前。只要不间断地祈求自己强烈的心愿,未来某日,神坛的神明便会实现许愿者的心愿。」
「我在姐开始住院之後,每周都会挑几天特地过去那边重复着同样的祈求,希望自己可以死去。要是能够离开这世界,我满身带着的罪孽,或多或少可以被原谅些吧。」
我想过各种死法,并一心祈求神明可以给我降下这样的惩罚,但谁知道我几个月的苦苦祈求没有任何回应。我自嘲着自身罪孽的深重连神都不愿理会,随後在十二月排定了一日决定自我了断。
说到这,我居然眼眶有些湿润,不明就里的。
可是啊。
我抬手抹去眼角快要掉落的泪珠,又抽了桌边的卫生纸用力吸了吸鼻水。
「你的出现将全部都打乱了。」
任向阳的双眼微微瞪大,眼里闪过一瞬的悲伤,而後立刻覆盖上的是震惊。
我其实很不想承认,很想装作没有察觉到。
矛盾把我的想法弄得一团糟。
「不论是你抓住我,还是之後你提出的那些怪异清单内容,我明明都不想去面对。」
「你真的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依恋了吗?不论是周遭的人、事、物,你全都要舍弃吗?」
那句话毫不犹豫刺中我心底不断努力想遮掩的想法,我强迫的拿着各种理由压制着,没想到最终我仍是无法逃避。
「我没有资格活着,可这样的我──」
我紧抿唇,许久挤出那句一直无法出口的话。
「我其实很想留着。即便我犯下的错已经快要埋没自己,我却还是任性的希望能够活下去。」
我不想承认这个想法,又不得不认同在任向阳胡乱的清单执行过程。就算嘴上嚷嚷着不喜欢不要,内心深处那矛盾的一丝期望不停的反噬着我。
所以才会想去尝试、去试着跨出一步去找回当初自己的样子。
我真的太矛盾了……
「赎罪的方法有很多种。」任向阳的声音一把将我拉回现实,我抬眸对上他的。「不是唯独死能够结束一切,改变自己也是赎罪的方法。」
他笑了笑,「你没必要觉得这样的矛盾不好,想活着不是坏事啊。」
「我──」正想开口,他抢先伸手一个动作要我别说话。
「考试结束後,找天去把全部都解决吧!」任向阳语气轻快说着。
我一楞,他不理会的继续说话。
「我个人认为你们应该好好谈一次,跨过那条线之後,全部都会好起来的。」
任向阳望向窗外,嘴角上扬。
「毕竟,越拖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