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渐渐开始,有个大胆和异想天开的假设。
那日她病态好了些,盯着傀儡空洞的双眼看了许久,忽道:「你……你的灵魂为何会在这木身之躯内?你是被抓住的,囚禁於此的灵魂吗?」
傀儡停顿许久,像以往听得懂人话那般,缓慢的点头。
她瞪大眼睛,原本鬼使神差的一问,居然还真被问出来了!
这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放眼整座暗府的傀儡,都没有他这般出奇的玄妙,那傀儡师也不像是个懂这些灵魂生命之法的人,可他所制作出的这具傀儡,却有灵魂!有生命?!
就好像身旁多了个人一样。
萧若莹对他的厌恶减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同情。虽然她面上仍旧冰冷而看不出来。
无法进入轮回转世,被拘束於此,任人差遣而不得安息的灵魂,该是多麽可悲可怜啊。
心生怜悯的同时,也对这类魂灵之事感到兴趣,她有时会进书库,寻找关於这类典籍。
她在轮椅上认真的看着书,他静候在不远处的一旁,黑洞的眼睛位置就只看着她,午後的阳光透过窗,照射在他们两人身上,暖意而起。
她对这傀儡有些好奇,无奈他有口不能言,因此多半都是她跟他说话较多,偶尔傀儡就只是点头或摇头的附和。
说到哥哥如今不晓得如何,忘记叮咛他万事都要以凌霄派为重……说到思思如今又怎麽样了,是不是还在怨恨责怪自己的决定,想起那三个核心弟子,更是眉头深锁。
在这地狱生活了一段时间,再傻再笨的人都知道是被谁出卖的了,可怜其他两个弟子早早就没有了师尊於一旁教导,不晓得如今那体弱的唐静安和总是畏怯自己的岑俏儿又如何了……
彼时她还不知道岑俏儿所做下的如何发指的事。
时而感叹,时而叨念,在冰冷的面情下,傀儡就只在一旁默默的听之任之。
某日她问起傀儡会不会写字,傀儡点头,可她问他他生前叫做什麽名字,他却写不出来,於是她叫他阿木,他点头应下了。
阿木的心脏处有个开关,里头是极品灵石的供给,他现下不是那晚被人用灵线控制的样子,偶尔在他身上,甚至会感受到一股淡淡地魔气。
她问他怎麽到这里的,他摇摇头。她问他来自哪里,他写下魔界。
她讶异了,魔族是没有灵魂的,他回答他原先是人类,走火入魔又将错就错的堕魔了。
她道:「那你之後能在魔界那寸草不生的地方生存,可见生前也是个很有能力的魔了。」
他点头,似乎也挺这般认为的。她看他如此配合,不禁笑了出来。
很快的时光转眼流逝,两人这些天相处还是安然无事的。
可再过了几日,有一女子的闯入却打破了这片宁静。
女子似乎误以为她是魔君的禁脔了,跑来在她面前大吵大闹,说魔君爱的从来都是她的主人艳凝夫人,说那什麽夏琴雨的连夫人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更何况你一个不要脸的下贱胚子巴拉巴拉什麽的……
一开始她还充耳不闻,後面言语措辞难听至极,她觉得很吵,阖起正在阅读的书籍,却见到一边阿木注意到动静,快步走来,他单手抓着那女子脖子,让她发出惊恐、有如鸭子般尖叫的声音,然後抬手把她往门外扔了出去,关上门。
那女子惊吓片刻,对着门板恶狠狠的抛下了句:「你们以为这麽悠闲快活的能有几日?我告诉你!艳凝夫人已经取得魔君许可了,今晚将取你金丹贡献於我们夫人!魔君嫌脏手,取得那人就是你身旁这块烂木头!我看你们再怎麽嚣张!」
阿木脚步声迅速,才刚一开门,那女子便惊得跳起,落荒而逃似的离去。
阿木把门锁住,他转头看着她,上下嘴巴阖动,无声带的部位,自然也无能发出声音。
萧若莹抚摸着脖颈上的枷锁,不语。
阿木倏地跪下,他爬跪到她轮椅前,端正的跪下,手握着拳头,垂头无声。
萧若莹道:「当时取下我的双腿後,我的心境和情绪大受影响,纵然早期已封印了七情六慾,但也随着之後的不再修炼巩固,渐渐失效……因这情绪免不了对金丹的受创……这几日是看我逐渐起色了,才想着终於对我下手吧。」
她几乎是毫无任何情绪的说道:「也好,终於要来了。」
阿木抬手抚上萧若莹放在膝盖的双手,似微微颤动着。
萧若莹好笑道:「怎麽了?这副忏悔样子。莫不是尚在自责或懊悔取下我双腿那一事?」
那事儿对她来说好似过了许久许久。现在一切生活的不便都由阿木替代着,偶尔都要忘了今夕是何夕。
阿木望着萧若莹,良久,垂下头,点了点头。
萧若莹一愣,垂下眉睫道:「你也只是被困於这木身之躯,受人操控摆弄的苦命之魂,就如我一般……都无法从心所欲。初时我恨你、厌你、恶心你是不错,现下倒是没这些心思了。」
阿木在听到那几句时,肩膀颤动,他用那接连的木臂在地上一遍遍写着对不起,第二个对不起,第三个对不起,第四个……
萧若莹拍了拍他的另只手,道:「那晚你塞进我嘴里的是无感丹吧?也真难为你还特地去他的丹药房找出了这东西。让我免了那断腿之苦……」
她初时一直以为那晚塞的东西是防止咬舌自尽的一些物什,可是都已经戴了这不能自裁的枷锁,塞进嘴里的什麽东西倒也不是非得必要。隔天发现双腿失去後,放声大哭的同时觉得一切都很悲苦,差点漏掉了舌尖那抹苦味。
她之後想起,仔细辨别那天口中之物是什麽後,也有些惊愕。
他居然塞无感丹给她。
让她陷入一片无知无觉无痛无感的梦中,只一昧昏睡。
醒来後断腿处早已被绷带包紮成了两个椭圆状,一点感知都没有,更遑论痛了。她只有失去双腿的惊痛和想到未来再不能行走的悲痛而已。
他这麽为她着想,才不可能是那无脑的傀儡师所授的意,更不可能是那残虐无道的魔君,在他空虚的壳子里,就好像真有这麽一个人魂,因此她才在那日鬼使神差下脱口一问。
没想,还真是了。
在他还要写那对不起三个字的时候,她握住他的手,苦涩道:「别写了,我受你关照这麽多,前些日子对你态度不佳,还拿你出气……都是受人之命,身不由己。」
她声音相当的温和:「可以了,我原谅你。」
阿木木躯颤动,抬头看着萧若莹,似在震惊模样。良久,他的嘴巴处关节一开一阖着,没有声音,模样却像个孩子在大哭似的。
纵是禁术影响的萧若莹,忽有些心生不忍。但面上却还是那冰冷的神态。
她道:「我知那女子说得不错,那无能的傀儡师定然不敢自己动手,魔君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所以……又要你受累了。」
她抬手放在阿木的头上,一字一句道:「我近日已习得了解魂之术……那不用耗费太多灵气,可助你魂魄脱离这副躯壳。可我不知道……你的灵魂脱离後究竟能去哪儿?可与其吧,看你被困在这副躯壳过着行屍走肉的日子,甚至还得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干下这些伤天害理之事,过得跟我一样生不如死的生活。不如……」
就赌这麽一次看看吧。
手上还未施力,那阿木却一手抚摸着他头顶上的萧若莹的手,摇了摇头。
他拒绝脱魂?!
萧若莹眼神霎时锐利,莫非自己看走了眼,这是个不愿离开尘世而渴望留念的魂魄?!哪怕真是干下这些伤天害理之事,他也要依然故我的留在这世间吗!
边这般严厉想着,阿木另一手却在地上写画着:若我这般离去,你怎麽办?
你怎麽办……
萧若莹深呼吸一口,看着地上的字久久无法回神。
他居然是……担心她吗……
离去这杂乱纷扰的红尘之地前,居然是,牵挂着她吗……
半倘,闭上了双眼。她放下了覆盖在他头顶的手。
泪珠倏然滚落。
逢魔时刻,阴阳相接之时。
阿木抱着她往早已规划好的逃跑路线奔去,甩开了轮班职守的人,东躲西藏的,紧紧抱着怀中如若珍宝的她。
却在暗道的出口前,就差那三尺前,被那白日来找碴的女子看穿遮掩。几招过後,斥声传来,傀儡师和几个不知名人物陆续赶到加入战乱,受他操控的阿木无法以一抵挡,最後碍於众人围攻下,因无法力敌而败。
那一条夹带着狠戾的鞭子抽踏而下,阿木为护住她而被那魔鞭打得快要支离破碎,她被撞摔在地上,双腿无法行走,她张着大眼看那魔鞭狠狠的打着阿木缓慢的,想往她这边爬过来的木身之躯。
在她凭藉双手,忍痛和忍着身上伤口想撑起自己时,已被人一把粗鲁的抓起了头发。
她听到身後人狞笑道:「艳凝夫人,小的这就为您献上金丹真人的金丹!」
然後一剑穿过了她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