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大得似无边无际的空间里,一片黑暗,唯有道路两旁的墙上,高挂着澄亮明艳的神火,通往一片幽黑。
这里是冥疆之地,统称冥道,位於冥河的彼端。
却没有冥火。
「呜……呜呜……」
悲愤难耐的哭声从最末端的大道上传出。细听分辨後,确是女音。
女子一袭仙气飘飘的红丝带白裙,外罩朱红轻纱,两手胡乱抹着脸,哭得好不伤心。
她凄惨哀怨的碎语陆续传出。
「呜呜马蛋……怎麽回事……都给我穿越了,还穿成修仙了,有背景也有靠山,有实力也有美貌,在被人断言我的生死劫是情这一字时,我也果断封了七情六慾了,可怎麽、怎麽,最後还是死得这麽凄惨啊呜……」
她,萧若莹。
出自修真界名门六大派之首的凌霄派,不至百岁却有金丹期的修为,以天才二字远近驰名,授予道号拂晓,为凌霄派十一峰掌座其一。掌有的芎林峰地位仅次於主峰凌柱峰,且,与掌门为血亲兄妹。
拂晓真人手执玉凰剑名扬各界,修仙论道无一不精,斩妖除魔无所畏惧,本该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最後渡天雷飞升而位列仙班的一条康庄大道,却遭人设计而落入陷阱之中,就此崩毁。
被关小黑屋长达两年,这期间更是惨遭炉鼎滋味被转手来去,服用药毒致使灵气溃散不说,还被废掉丹田灵脉,修为倒退而归零,并被砍下两条腿、挖了金丹过得生不如死直至最後剩下一口气时,被营救之人怜悯性的一剑穿心……
明明该是大放异彩、光明璀璨的开始,却以此般受尽苦难、悲凄悲虐的殒落作为结束,你说她能不甘、能不怨吗?!
想到此处实在悲从中来,她不住嚎啕大哭,但仍依照烛火的方向,走往前方该是轮回投胎的地方。
按理说入了修真界的人本不该有所谓的生死轮回,在吸收天地灵气进而结丹转化的元神也早已与魂识相融,凡人肉身有百年束缚和衰老病痛的过程,远不及修仙者精炼过後的体魄与对天道的悟性,能够进而追求长生,抑或化神。
可她悠悠踏入这个世界时本就是一抹异世孤魂,并不受此界规则所束,因缘际会下得了修仙资格,也一直勤恳修炼,不想世事难料,她兜兜转转一圈後,仍是回到了起点。
自摆脱身上枷锁,重新回归原来的孤魂後,始得再入轮回资格。
生前的她七情六慾全被封印,死後的她想起往昔种种,所有情感便扑天盖地而来,在这彷似只有自己一人的空间里,她再无所顾忌,放声大哭。
生前那些需得克制情绪,和所有为故大局而不得不隐忍的、不遵从的、不唐突冒犯不破坏形象的什麽规范礼仪,此刻全都见鬼的去吧!
她这一抹从现世穿越而来的孤魂,入了修真坑,没有那些穿越过後幸福美满人生,或成仙成神成为姐之传说不提,被坑得惨惨惨却是真,最後还被这麽受虐性的玩死了……真是!
唉!
或许唯一庆幸的事,死前被凌霄派代理掌门给救起,为保全她峰主体面而受他一剑穿心之痛,元神没被摧毁而得以再入轮回要好得多了……不,其实也没怎麽痛,他那剑乾脆果断来着,自己意识「喀嚓」一下很快就没了。
或许也跟自己放弃了求生意志有关。
那时听闻一向最疼爱自己的兄长,在为前往营救自己的途中搭上性命後,她晴天霹雳,脑内世界崩毁,真是认为生无可恋了。
唉,说穿了,一切皆是命啊。
边断断续续哭着向前,前方那条似长远而不到尽头的路上,却突然传出了一女子声音。
那隐含笑意的声音道:「哭得挺精神的嘛。」
察觉道上有人,萧若莹胡乱拿广袖擦脸,改成小声啜泣。
没办法,实在太过悲伤了,她刚刚才起头开始大哭,一时之间要完全停止这泣音还真有些难度。
那女子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她这麽道:「也是,若你被整成那般还无所怨恨,无所不甘,我此行也算白来了。」
萧若莹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眼望去,远端的阴冥大道里,缓步走来一全身光亮的女子。那不是耀眼的金光,而是纯白的灵光。
身着白紫相间的纱裙,衣带上挂着紫红金银等色的不知名花卉流苏,她手撑红蝶黑伞,伞面微斜,恰到好处的掩盖了鼻梁以上的地方,只望见余下朱红的唇和女子背後那墨黑的蜷曲长发。
她身上散发着的白色灵光,在这神火相映的冥道上,乍看下格格不入却又万分和谐。
刚刚心里伤心,忙着发泄情绪忙着哭,此刻忽然想起,像这种阴冥之地没有鬼火或冥火冥灯的点亮迎接,却有神火相伴……这事儿可诡异极了。
「怎了?都不说话了。火太小了吗?」
女子喃喃着,白皙的手指起了个响音,这大道两旁的神火忽然亮了不只两三倍,空间满是一片橙黄明亮,神圣而温暖,原本哭闹和低落的情绪好似远去,内心一片清明。
她慌忙站至女子面向的一边,微弯身行礼,恭敬道:「晚辈萧若莹拜见大仙。」
是了,能点燃神火甚至加以操控的,只有神仙了!而这神仙还能来去自如的踏入这冥道,若不是跟冥界之主交好,便是有一定身分阶级地位的大仙!
女子,不,大仙呵了一声,笑道:「还挺聪慧的。」
那是了,她毕竟在修真界认认真真的活过一回了,世家教养和基本处事虽学得不到优秀,但也算精熟了。至少能够在突然面对神仙,且还是大仙级别的而手不忙脚不乱,迅速的维持礼节,以不卑不亢又满怀虔诚敬畏的心来对待,那算是不错的了。
在内心给自己打了个九十九的高分并评语优秀後,萧若莹仍维持着身子微弯,眼不乱瞟乱看的姿势,恭敬道:「大仙谬赞。」
大仙嘴角勾起,道:「起来吧。」
在萧若莹抬头时,对方已止住脚步,离她尚有段距离。
大仙手腕一翻,一本蓝皮封的书册赫然出现在萧若莹面前。
「大仙这是何意?」
「你先往书中第三十六页的位置翻阅。」
虽不明白大仙要求看指定页数的意思,但萧若莹还是无二话的乖乖照作。
「失礼了。」
萧若莹礼节说完,拿起书名为《修仙之一统大道》的书,边角还附注一个「修改版」,嘴角抽了一下的开始翻阅。
当翻到指定页数後,一目十行的看啊看,再读了两三页後,她已脸色苍白,汗水滴落,改为一字一字的看啊看……
当看到其中那一段时,翻页的手指已然颤抖。
「众人都不敢相信,往昔名扬天下的玉凰剑萧若莹,以不到百岁之龄便得以结丹的那位冰山美人,曾如此惊才绝艳的她,此刻便如破败的布偶跌坐在地上,双眼空洞了无生气,整个人彷佛在下一瞬就要烟消云散一般。
即便见了那些特地来营救自己、终於要将自己带离这宛如地狱的人们,她情绪仍无起伏。
粗略的环顾四周後,她抬头,问道:『兄长呢?』
对方於心不忍的在她身前放下一锦缎布包。
她看着那被小心翼翼放至地上的东西,伸出伤痕累累的的手指,层层剥开布包。
在看见了曾威震天下,带给众人一番深刻感悟的凤杰剑断片後,她轻轻喊了声:『……哥?』
剑断人亡,这从小根深蒂固的观念她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凤杰剑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根本无可能认错。
耳边听着陆续传来的,周遭人的哽咽声,原是七情六慾封印着的她,在见到自己兄长的陨落,终是落下了那滴泪。
她木然抬头,望着刚刚放下锦缎布包的男子——代理掌门楚朝期。
她吐出毫无情绪般的冰冷声音,道:『杀了我。』
似平板念书的话语,似简单叙述的三个字,语气里却满是绝望而失意,甚至夹带着几分祈求。
看着眼前披着自己刚刚给予雪月大氅的女子,大氅下衣衫褴褛,身躯已非完璧且还遍体鳞伤,尤是丹田之处损害最重,再无修复可能……那被强行剖出的金丹已然失去下落,身子再往下的地方,再无那曾经欢快跳着剑舞的双腿……
楚朝期闭上双眼,别过头,不忍再看从前亦步亦趋跟在萧正河身後,那名肆意欢笑、彷佛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似是看出他的不忍,萧若莹沉声开口:『楚朝期,还等什麽!没见到大家都在看吗?我要你现在杀了我!』
周遭人的哭声停止,楚朝期瞬时张开眼睛。
是啊,还能等什麽?这次出击一战便倾尽凌霄派六成之力,且还陨落了身为掌门的萧正河,为的都是什麽?当然是救出芎林峰峰主萧若莹!
可现在萧若莹已是残败之躯,不只灵脉全废根骨全断,无法再入仙途,甚至於金丹被夺,就是靠着仙丹灵药吊着,让她苟延残喘也活不过几年,与其让她遭此大难还得伤及体面的陨落,不如就在这,为护全她的名誉,以和掌门为护全大义而名的轰烈牺牲要好得多了!